牛皮文学
牛皮不是吹的 小说还得看我推的

第3章

十八岁成人礼的璀璨与喧嚣,如同水般褪去,只在记忆的沙滩上留下一些闪亮的贝壳,和一道深刻的、带着咸涩水迹的印痕。

那条雪花项链被以宁仔细地收进了她的“宝贝木盒”里,和那颗早已不再清凉却依旧被银色糖纸小心包裹的薄荷糖、那方洗得发软却平整如初的绣徽手帕放在了一起。木盒的容量不大,却似乎装下了她整个青春期的重量。

她偶尔会打开盒子,指尖拂过冰凉的铂金链子,停留在那枚雪花和星星交叠的吊坠上。暗格没有再打开过,那两行微小的字却已刻在了她心里,带着灼人的温度,也带着冰冷的困惑。

“For My Serenity”。

他记得。他用这样隐秘的方式说。

可他没来。

这个矛盾的认知,像两股相反的力量,在她心里反复拉锯,让她在接下来的子里,时常陷入一种恍惚的怔忪。上课时会走神,画画时调错颜色,连和陆晚意逛街,都会对着橱窗里某个相似的背影发愣。

“我说宁宁,你这状态不对啊。”陆晚意咬着茶吸管,凑近打量好友,“自从生趴体过后,你就跟丢了魂似的。那条项链……真有那么大魔力?”

以宁回过神,轻轻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沫慢慢消散。“没什么,可能……就是有点累吧。”

“得了吧。”陆晚意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因为霍临渊没来,对吧?礼物到了,人没到,这作……啧,是挺伤人的。”被好友直白地说中心事,以宁睫毛颤了颤,没否认。

“不过,”陆晚意话锋一转,戳了戳以宁的手臂,“礼物特别吗?我那天可看见了,霍家那个助理拿出来的盒子,看着就不一般。”

以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嗯,很特别。”

“特别在哪?”陆晚意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以宁张了张嘴,那句“里面刻了字”几乎要脱口而出,最终还是咽了回去。那是只属于她和霍临渊之间的秘密,即便是最好的闺蜜,她也无法宣之于口。那暗格里的字,太亲密,也太沉重,说出来仿佛就玷污了它的纯粹,也暴露了自己藏得最深的心思。

“就是……设计很独特,不太像市面上常见的款式。”她含糊道。

陆晚意看出她不想多说,也不勉强,只是叹了口气:“我说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他要真有心,千山万水也拦不住。没来,就是不够在意。宁宁,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别在一棵看着就冻死人的冰树上吊死。”

以宁勉强笑了笑,没接话。道理她都懂,可心不受控制。

时间不紧不慢地向前流淌,转眼又到了年末。南城的冬天湿冷,连绵的阴雨让人心情也蒙上一层灰霾。

温家作为南城艺术收藏与赞助的大家,每年圣诞前夕都会举办一场小范围、高规格的慈善拍卖晚宴,既是酬谢重要的伙伴与藏家,也为旗下艺术基金会募集善款。今年的拍卖会,因为几件重磅藏品的出现,格外引人注目,受邀的皆是金字塔尖的人物。

以宁作为温家千金,自然要出席。母亲沈清婉特意为她准备了一袭烟灰色的抹长裙,裙摆处缀着细密的同色水晶,走动间流光潋滟,既不失少女的灵动,又平添了几分属于成年女子的优雅韵味。头发松松挽起,耳畔戴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颈间空空如也——她没有戴那条雪花项链。

拍卖会在温家名下的一家私人艺术会所举行。地方不大,却处处彰显着低调的奢华与艺术气息。墙上挂着的都是足以进入博物馆级别的名画真迹,灯光经过精心设计,柔和地烘托出每一件展品的美感。空气中浮动着香槟、雪松木与古老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

以宁挽着父亲温柏年的手臂步入会场时,里面已是衣香鬓影,名流云集。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得体微笑,与相熟的长辈、世交打招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

她知道他可能会来。这种场合,霍家很少缺席。

果然,在会场相对僻静的一角,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她看到了那个身影。

霍临渊。

他依旧是人群中最醒目的存在,并非因为姿态张扬,而是那种沉静到近乎凝固的气场,自然而然地划出了一小片无形的领域。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墨黑色西装,衬得肩线愈发平直流畅,里面是纯白的衬衫,没系领带,领口松开了第一颗扣子,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和清晰的喉结。他侧身站着,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却没怎么喝,正微微偏头,听着身侧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说话。侧脸线条在昏黄壁灯的映照下,如同用最坚硬的玉石雕刻而成,俊美,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瘦了一些,下颌线更加凌厉,眉眼间的沉寂也更深了。但那种与生俱来的、掌控一切的气度,却比以往更盛。

以宁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加速起来。手指下意识地蜷缩,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目光倏地转了过来。

隔着攒动的人头,隔着温暖流淌的空气与悠扬的背景弦乐,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他的眼睛依旧是沉沉的黑色,像最深的海底,映着会场迷离的光,却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一秒,极短,短到像是无意中的一瞥,然后便平淡地、若无其事地移开了,重新落回面前的老者身上,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没有点头致意,没有微笑,甚至连一个表示“看到你了”的眼神变化都没有。

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恰好闯入他视野的陌生人。

以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涩意瞬间从心底窜起,蔓延至四肢百骸。她飞快地垂下眼睫,掩饰住那一闪而过的狼狈和刺痛。“以宁,来,见见你陈伯伯,刚从英国回来,带了不少好东西。”温柏年没有察觉女儿的异样,拉着她走向另一边。

以宁打起精神,强迫自己投入眼前的寒暄。但霍临渊那个漠然移开视线的动作,像一细小的刺,扎进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隐隐作痛。

拍卖会正式开始,宾客们纷纷落座。以宁的位置在第三排靠边,视野很好。她看到霍临渊坐在第一排的中央,身边的位置空着。他坐姿挺拔,背脊几乎没有碰到椅背,目光专注地落在前方的拍卖台上,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冷静疏离。

拍卖进行得很顺利,几件重量级藏品都拍出了高价。以宁心不在焉地听着拍卖师富有煽动性的介绍和此起彼伏的竞价声,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前排那个挺直的背影。

直到拍卖师宣布下一件拍品:“接下来这件,是当代著名钢琴家沈清澜小姐捐赠的私人收藏——一幅十九世纪法国印象派大师的风景素描小品。起拍价,八十万。”

场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沈清澜的名字,近来在艺术圈和上流社会都很响亮。出身音乐世家,天赋极高,年少成名,在国际上拿过不少大奖,外形气质又极为出众,是许多媒体和名流追捧的焦点。更重要的是,有传闻说她与霍家关系匪浅,尤其是与霍家长孙霍临渊,似乎颇有渊源。

以宁看到,沈清澜本人就坐在拍卖台侧前方预留的嘉宾席上。她今天穿了一身珍珠白的缎面长裙,长发优雅地挽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妆容精致淡雅,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整个人如同一朵月光下静静绽放的百合,清丽脱俗,又不失艺术家的独特气质。

竞价开始,价格稳步上升。沈清澜的藏品,加上大师手笔,吸引力不小。

当价格叫到一百五十万时,一直沉默的霍临渊,忽然举起了手中的号码牌。

拍卖师眼睛一亮:“好!168号,霍先生,一百五十万!”

场内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各种意味,投向了霍临渊。他神色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以宁的心,猛地一沉。手指紧紧攥住了裙摆。

沈清澜侧过脸,看向霍临渊的方向,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眼神柔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熟稔?

价格继续攀升,又有几人加入竞争。但每次有人出价,霍临渊都会不紧不慢地再次举牌,姿态从容,势在必得。

最终,这幅素描以两百二十万的价格,被霍临渊拍下。

锤音落定,场内响起礼貌的掌声。沈清澜起身,朝霍临渊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笑容明媚。霍临渊也对她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个点头的动作本身,在以宁看来,已是一种远超寻常的回应。

她的喉咙有些发,口闷得厉害。拍卖会接下来的环节,她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霍临渊为沈清澜的藏品举牌时那平淡却坚定的侧影,以及两人之间那无需言语的、默契的互动。

原来……是这样。

沈清澜。那个才华与美貌并重,家世与气质都无可挑剔的钢琴家。和他站在一起,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那自己呢?一个被他顺手照顾过的、世交家的小妹妹。那条项链,那句“For My Serenity”,或许只是他一时兴起的……随手为之?或者,是对一个从小就认识的妹妹,一点额外的、施舍般的温情?

巨大的失落和难堪,像冰冷的水,将她淹没。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偷偷珍藏着他给予的每一丝微光,却不知道那光芒可能只是他无意中泄露的、属于别人的璀璨。

拍卖会结束后的酒会环节,气氛更加放松随意。以宁觉得口窒闷,想透透气,便端着一杯几乎没动的果汁,悄然离开了主厅,走向连接着后花园的玻璃露台。

露台宽敞,布置着舒适的藤编沙发和取暖灯,此刻却空无一人。冬夜的寒风从玻璃门的缝隙钻进来,带着凛冽的清醒。以宁走到栏杆边,望着花园里被地灯勾勒出轮廓的枯枝残雪,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的酸涩。

就在这时,她听到露台另一侧,被一丛高大室内绿植半掩着的角落,传来了说话声。

是一男一女。

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露台上,依稀可辨。

“……我没想到你会来。”是女声,清越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是沈清澜。

短暂的沉默。

然后,是那个以宁熟悉到骨子里、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的低沉男声,属于霍临渊:“恰好有空。”

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只是恰好吗?”沈清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笑意,还有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希望?“阿晏,你知道的,那幅素描……是我很喜欢的一幅。谢谢你。”

阿晏。她叫他阿晏。如此亲昵的称呼。

以宁的身体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了缩,屏住呼吸,心脏在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不必。”霍临渊的回答依旧简洁。

“这些年,我在国外,其实……”沈清澜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有些犹豫,又像是鼓足了勇气,“其实一直都很想你。每次演奏会谢幕,看到台下的灯光,我都会想,如果你在下面,该多好。”

以宁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只有冰冷的麻木,和一种近乎毁灭的钝痛,从心脏蔓延开来。

霍临渊没有立刻回应。

露台上只剩下寒风穿过缝隙的呜咽,和以宁自己压抑到极致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时间像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然后,她听到沈清澜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明显的哽咽,那是一种混合了长久等待、委屈和深情的颤抖:

“阿晏,我等你……等了那么多年。”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以宁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幻想和自欺欺人。

她等了他那么多年。

原来,她不是唯一一个在等待的人。而那个等待的对象,此刻正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沉默地听着另一个女人深情的告白。

霍临渊会怎么回答?

以宁不敢再听下去。她怕听到任何一个字,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都足以将她彻底击垮。

巨大的痛苦和强烈的自尊,让她猛地转过身,像受惊的鹿,踉跄着逃离了露台。甚至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藤编小几,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这声响动惊动了绿植后的人。

霍临渊几乎是立刻转过了身,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射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他只看到一个烟灰色的裙摆一角,迅速消失在通往主厅的玻璃门后。

那颜色……是温以宁今晚裙子的颜色。

他眉头骤然蹙紧,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无比,下意识地就要抬步追过去。

“阿晏?”沈清澜被他突然的动作和骤变的神色吓了一跳,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怎么了?”

霍临渊的脚步顿住了。他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眼眶微红、神情哀婉的沈清澜,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打断的不悦,有一闪而过的焦躁,但更多的,是一种沉冷的克制。

他刚才确实听到了那声轻响,也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裙摆。以宁……她听到了多少?

“沈小姐,”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冷硬,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疏离,甚至隐隐的警告意味,“我想我刚才已经表达得很清楚。我们之间,仅限于世交情谊,以及可能的商业。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其他。”

他的目光深沉,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至于等待,是你个人的选择,与我无关。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提类似的话。”

这番话,说得直接而冷酷,几乎没有任何留情面。沈清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中的泪光终于滚落下来。

但霍临渊已经没有心思再顾及她的感受。他的思绪,已经完全被那个仓皇逃离的烟灰色身影占据。她听到了沈清澜的话,一定误会了。

他必须去找她,解释清楚。

然而,就在他再次准备转身离开时,口袋里的特殊加密手机,却震动了起来。特定的频率,代表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

霍临渊的身形猛地一僵。他掏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代码,眼神便沉了下去。是欧洲那边,关于上次并购案的余波,出现了新的、棘手的变故,需要他立刻处理。

时间,又是时间。

他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看了一眼主厅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以宁应该已经回到了人群里。

现在追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解释?不,不合适。而且,欧洲的事情刻不容缓。

他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抱歉,失陪。”他对还在流泪的沈清澜丢下这句话,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露台,走向与主厅相反的、通往专属出口的通道。

他的步伐极快,带着一种压抑的焦灼和冰冷的气势。必须立刻处理欧洲的麻烦,然后……再回来解决这边的误会。

可他不知道,有些误会,一旦种下,尤其是在最脆弱敏感的心田里,便会迅速生发芽,长成参天大树,遮蔽所有试图解释的光线。

以宁跌跌撞撞地冲回主厅,脸上血色尽失,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立刻!

“以宁?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母亲沈清婉恰好看到,关切地拉住她。

“妈,我……我有点不舒服,头很晕,想先回去。”以宁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清婉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凉。“是不是着凉了?那我陪你……”

“不用了妈,”以宁打断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您和爸爸还得招呼客人呢。我自己回去就行,司机在外面。”

沈清婉看她确实神色不对,也没坚持,叫来司机吩咐了几句,便让以宁先离开了。

坐进温暖的车厢,隔绝了外界的寒冷与喧嚣,以宁一直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下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她捂住脸,无声地哭泣,肩膀剧烈地颤抖。

露台上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在她脑海里尖锐地回响。

“我等你……等了那么多年。”

而他的沉默,在她听来,已是无声的默许,或是无奈的纵容。

原来,她小心翼翼珍藏了这么多年的心事,她以为隐秘而独特的暗恋,在另一个女人同样漫长的等待和直白的告白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那条藏着“For My Serenity”的项链,此刻想起来,更像是一个温柔的讽刺。

司机从后视镜里担忧地看了几眼,不敢多问,只是将车开得越发平稳。

以宁哭累了,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眼神空洞。

心里那处因为霍临渊而始终柔软、充满期待的地方,仿佛在这一夜,被彻底冻结、封存。

或许,陆晚意说得对。

她该醒了。

该从那个由薄荷糖、手帕、笔记、深夜身影和一条隐秘项链编织的、自欺欺人的梦里,醒过来了。

从今以后,温以宁,只是温以宁。不再是那个仰望“临渊哥哥”的小女孩,也不再是那个幻想成为他“Serenity”的傻瓜。

车窗上,映出她泪痕斑驳却逐渐变得平静甚至冰冷的侧脸。

露台上的寒风,不仅吹散了花园里最后的暖意,也吹熄了一颗少女心中,燃烧了太久的、孤勇的火焰。只余灰烬,与深入骨髓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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