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巴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吐着湿冷的气息。我离开那家霉味刺鼻的小旅馆,再度将自己投入黏稠的黑暗与无休止的雨丝之中。手腕内侧那丝仿佛幻觉的脉冲悸动早已消散,唯有“RUE DES”这几个字母,像烧红的铁块烙在意识里,滚烫又模糊。
拉丁区的边缘向着塞纳河与火车站方向铺展,街道渐趋宽阔,此刻却空旷得死寂。雨水将霓虹灯的光晕揉碎,泼洒在湿亮的石板路和紧闭的店门上,晕出一片片流动虚幻的色彩。偶尔有夜班公交车的影子滑过,溅起一滩水光,随即又沉入更深的黑暗。
我循着记忆里的方向疾走,运动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单调的噗嗤声。右肩和后背的瘀伤在寒气侵蚀下隐隐作痛,像钝刀子反复割着皮肉。饥饿感化作胃里一个空洞的旋涡,不断吮吸着所剩无几的体力。但我不敢停。
“RUE DES”……太多了。巴黎有成百上千条以此开头的街道,仅凭这两个单词,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信号由袖扣触发,带着鲜明的方家印记,这个地点必然与方家在欧洲、尤其是巴黎的隐秘布局息息相关。是安全通讯节点?物资补给站?还是情报交换中心?
“方凌”那些零碎的记忆再次翻涌。父亲方硕偶尔提及欧洲的“老朋友”与“老地方”时,语气总是讳莫如深。似乎有些产业,明面上与方家毫无瓜葛,甚至互为竞争对手,暗地里却盘根错节。模糊的画面闪过:低调的私人俱乐部、不起眼的古董店、藏在普通公寓楼里的神秘办公室……
我的目光扫过雨幕中一栋栋建筑的轮廓。拉丁区多的是大学、出版社与咖啡馆,却也藏着不少老旧公寓楼和隐蔽其间的各类工作室。火车站附近则是旅馆、便利店与小餐馆的天下,鱼龙混杂。产业园区太远,早已超出我此刻的步行范围。
或许,我该换个思路。信号是直接作用于身体的,除了传递字母,是否还暗含方向与距离的暗示?比如脉冲的强弱,传递时的方位牵引?
我再次驻足,靠在一间紧闭的报刊亭旁,闭上眼睛,竭力回想在旅馆房间里感知信号的每一个细节。除了那串代表字母的规律脉冲……似乎在信号传递的最初,有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拉扯感”,像磁针被无形的磁极吸引,指向某个固定方向。
当时注意力全被破译字母占据,竟将这异样忽略。此刻回想,那感觉虽模糊得难以量化,却真实存在过。
方向……
我睁开眼,辨认着此刻的方位。我大致在拉丁区东北部,毗邻先贤祠与巴黎第五大学。若那丝微弱的“拉扯感”指向信号源头……我试着调整身体朝向,努力捕捉那早已消散的方位直觉。
没有电子设备,没有精确坐标,全凭一丝残存的、甚至可能是臆想的感觉。这举动荒谬至极。
可我别无选择。
深吸一口混着雨水泥土气息的冰冷空气,我选定了一个“可能性稍大”的方向——大致朝北,略微偏东。那是通往巴黎北站与第十区、第十九区等鱼龙混杂地带的方向。
脚步再次迈开,这一次,我走得更慢、更谨慎。目光不再只搜索街道名牌,更留意那些契合方家隐蔽风格的场所——低调的门面、不起眼的招牌、厚重的窗帘,或是藏在建筑侧面、不易察觉的狭窄入口。
雨势时大时小,街灯的光在雨雾中晕开,将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扭曲得不成样子。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体力在持续消耗,希望却依旧渺茫。几个“RUE DES”开头的路牌从眼前掠过——“RUE DES ECOLES”(学校街)、“RUE DES BOULANGERS”(面包师街)……都不是,没有任何特殊的感应。
难道我的判断从一开始就错了?那信号根本不是指引,或者接收点早已废弃、转移?
一阵更深的寒意裹挟着疲惫袭来,让我几乎想要放弃,找个角落蜷缩起来,等待天亮,或是等待追兵找上门来。
不行!
我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腥甜的味道与尖锐的疼痛驱散了些许昏沉。圣丹尼斯公寓里阿兰·杜瓦尔冰冷的尸体、书店玻璃破碎时身后追兵的怒吼、灰雀那条冰冷的“保重”短信……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退一步,就是死。
继续走。
就在我穿过一条相对宽阔却空无一人的街道,准备拐入另一条更幽暗的小巷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斜对面一栋五层老式建筑的侧面,两条街道夹角的阴影深处,竟藏着一个极其狭窄的拱形门洞。门洞几乎被一排高大的垃圾桶完全挡住,上方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一块颜色深暗、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方形石板,石板上似乎刻着字。
雨太大,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
但一种莫名的直觉,或是绝境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渴望,驱使着我快步走了过去。
绕开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桶,我凑近那扇厚重的旧木门。门板漆色剥落,毫不起眼。我抬起头,抹去脸上冰冷的雨水,眯起眼睛,竭力辨认那块方形石板上的刻痕。
石板是深色页岩质地,刻痕很浅,又被经年的雨水与污渍侵蚀,几乎难以辨认。我伸出手指,拂去上面一层滑腻的苔藓。
慢慢地,几个模糊的古老拉丁字母显现出来:
R · V · E · S · C · O · N · D · I · T · A
不是“RUE DES”。是“RVESCONDITA”——一个完整的单词。
我的心猛地一跳。拉丁语里,“Condita”有“隐藏”“储藏”“建立”之意,“Rves”或许是“Res”(事物)的变体,或是“Rue”的拉丁化缩写。连起来,便是“隐藏之物”“秘密之所”!
难道就是这里?不是具体的街道名,而是一个代号,一个标记!
我立刻掏出那枚袖扣,将它贴近门边潮湿的墙壁,贴近那块刻字石板。没有任何反应。我又尝试用之前触发信号的手法,按压、旋转袖扣背面的机关。
“咔。”
轻微的机簧声再次响起,那个微小的孔洞弹开。但这一次,没有幽蓝的光点闪烁,也没有新的脉冲信号传来。
正当我满心疑惑时,耳朵捕捉到一声极其细微、几乎被雨声彻底掩盖的“嗡嗡”声,似乎是从厚重的木门内部传来。紧接着,门板靠近我脚边的位置,一块看似普通木纹的地方,竟极其缓慢、无声地滑开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小口。小口内壁是金属材质,嵌着一块带数字按键和微型绿色屏幕的面板。
屏幕亮起,幽绿的光映亮了脚下一小片积水,上面显示着一行简洁的拉丁文提示:
“SIGILLUM.” (印记。)
要输入密码?还是验证信物?
我犹豫片刻,将手中的袖扣对准面板上方某个位置。面板似有感应,绿色光标闪烁了一下。我试着将袖扣背面那个弹出的小孔,轻轻抵在面板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针尖状凹点。
“滴。”
一声轻响。绿色屏幕上的文字变了:
“INTROITE.” (进入。)
“咔哒……”
面前厚重的木门内部,传来一连串复杂而古老的锁簧弹开声,沉重、缓慢,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随即,门向内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线透出,只有一股更陈旧的、混合着灰尘、蜡油与淡淡草药味的气息缓缓飘散出来,与外界的潮湿雨气泾渭分明。
找到了。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没有欣喜,只有更深的警惕,以及踏入未知领域的凛然。
我收起袖扣,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被雨水笼罩的街道。没有异常。侧身,迅速闪入门内。
就在我身体完全进入的刹那,身后的木门无声而迅速地自动合拢,将所有的光线与雨声彻底隔绝。最后一丝外界的气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门内绝对的、压迫性的黑暗与寂静。
伸手不见五指。
我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移动。眼睛竭力适应着黑暗,但这里似乎没有任何光源。空气凝滞,带着地窖般的阴冷。
几秒钟后,正前方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两点幽蓝色的、拳头大小的光晕。那不是灯,更像是某种自发光矿物或特殊的指示标志。光晕稳定,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区域——那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台阶边缘粗糙,湿气更重。
我迈步朝着那两点幽蓝光晕走去。脚下是坚硬冰冷的石头,台阶很陡,向下延伸了大约十几级,来到一个稍宽敞的方形石室。石室四壁由粗糙石块砌成,角落里堆着些看不清轮廓的杂物。正对着台阶的墙壁上,嵌着一扇厚重的灰色金属门,门上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只有一个与入口处类似的、带着幽绿屏幕的微型面板。
面板亮着,屏幕上是同样的拉丁文:
“SIGILLUM SECUNDUM.” (第二印记。)
还要验证?
我再次拿出袖扣。可当我将它靠近面板时,屏幕上的绿色光标闪烁得愈发急促,将袖扣背面贴上去,却始终没有听到“滴”的确认声。
面板上的文字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NON SUFFICIT.” (不足。)
不是袖扣?那需要什么?
挫败感与无名的烦躁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目光扫过这间阴冷的石室,除了那扇门和面板,似乎别无他物。
等等……
我的视线落在自己紧握的拳头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右手手腕内侧——刚才接收脉冲信号的那一小片皮肤上。
第二印记……会不会不是物体,而是生物特征?比如那独特的脉冲信号接收能力,或是信号传递时,在我体内留下的某种隐秘“印记”?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荒谬。但方家涉足生物科技,袖扣的触发方式本身就足够诡异……
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右手手腕内侧,贴向了微型面板光滑冰凉的表面。
皮肤接触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的、类似之前信号传递时的麻痒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不是从体内生出,而是面板在“读取”,在“检测”着什么!
幽绿色的屏幕光芒流转,字符快速变幻:
“RECOGNOSCO…” (识别中…)
几秒钟后。
“SALVE, FILI.” (欢迎,孩子。)
“咔——”
一声比入口处更加沉闷厚重的金属滑动声响起,那扇灰色的金属门缓缓向一侧滑开。门后,柔和而稳定的白光倾泻而出,照亮了石室,也照亮了我惊疑不定的脸。
门内,是一个与外面石室的原始粗糙截然不同的空间。
约二十平米见方,墙壁和天花板是简洁的银灰色金属板材,地面铺着防滑的深色复合材料。空气里飘着极淡的医院消毒水味,混着新风系统运转的气流声,温度适中,干燥清爽。
房间左侧靠墙立着一排银灰色储物柜。右侧是一张宽大的金属工作台,上面摆着两台休眠的台式电脑显示器、一个多屏监控终端(此刻大部分屏幕漆黑),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精密电子设备。工作台旁是一个小型冷藏柜和一台饮水机。最里面靠墙放着一张简易单人床,铺着洁白的床单,甚至还有一个带淋浴的微型独立卫生间。
这里,简直是一个微型的、高科技的安全屋。
我迈步走进去,身后的金属门无声自动关闭,室内光线也随之调节到最适合阅读的亮度。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仿佛时常有人维护,却又没有任何近期居住的痕迹。
没有时间惊叹。我第一时间冲到工作台前——我需要电脑!
按下主机电源,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很快启动。操作系统是深度定制的,界面简洁,只有几个图标。意料之中没有网络连接,但本地功能齐全。
我迫不及待地从贴身口袋掏出那个黑色U盘。指尖因紧张与寒冷微微颤抖,将它插进主机的USB接口。
电脑立刻识别出外接设备,一个窗口自动弹出,正在扫描U盘内容进行安全检测。几秒钟后,检测通过,一个文件夹图标出现在桌面。
文件夹名称是乱码。我双击打开。
里面的几个文件,瞬间让我的呼吸停滞:
一个加密数据库文件(.db格式),文件名赫然是 “Projet_Fénix_Accounts”(凤凰计划账户);
一个PDF文档,标题是 “Berger Sport – Contrats Opaques & Transferts”(博格体育 – 不透明合同与转账);
一份扫描版手写笔记图片,署名缩写 “A.D.”(阿兰·杜瓦尔);
还有一个视频文件,文件名是 “Entretien_avec_Directeur_Financier”(与财务总监的会谈)。
心跳越来越快。我点开那个PDF文档。
快速浏览间,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信息跃然眼前:博格体育在过去三年间,通过一系列复杂的离岸公司与空壳公司,向那家濒临倒闭的法国体育用品公司数位前高管(包括已解雇和仍在职者)支付巨额“咨询费”,更有几笔流向不明的资金,与公司资产低价出售的关键节点高度吻合。金额之巨,手段之隐蔽,几乎是商业贿赂、利益输送与掏空公司资产的铁证!
再点开那份手写笔记。是阿兰·杜瓦尔记录的零碎线索:他怀疑前任财务总监与博格体育勾结,偷偷复制并篡改关键财务数据,为自己离职后“投诚”铺路。笔记最后,他提到自己保留了原始账目的加密备份,以及一份与总监争吵时的秘密录音——显然,就是那个视频文件。
最后,我点开了视频。
画面晃动,角度隐蔽,明显是偷拍。镜头里是两年前的场景,秃顶傲慢的前任财务总监正压低声音,用浓重的法语急促说道:“……博格那边催得紧,那份生产线折旧评估报告,必须按他们的要求改……放心,你的‘顾问费’会从瑞士账户打过去,绝对干净……事成之后,慕尼黑那边给你留着高管位置……”
视频不长,却信息量爆炸。
我靠在冰冷的金属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就是灰雀口中的“证据”,足以让博格体育的收购计划彻底破产,甚至引发跨国商业犯罪调查的致命武器!阿兰·杜瓦尔留着它,本想作为保命符和谈判筹码,最终却成了催命符。
而博格体育,为了得到它(或销毁它),不惜杀人灭口,对我这个可能接触到证据的人穷追不舍。
现在,核心的电子证据备份,就在这台与世隔绝的电脑硬盘里。
接下来怎么办?
用证据反向要挟博格体育?对方是亡命之徒,风险太大。
交给法国警方或监管机构?如何安全送达?如何解释来源?我自己就是非法闯入、涉嫌关联命案的“嫌疑人”。
交给方家?父亲会如何利用?是借此打击对手,还是忌惮博格体育背后的势力,将证据作为谈判筹码,甚至销毁它以换取谅解?
头痛欲裂。每一条路,都布满荆棘。
腹中的饥饿与身体的疲惫疼痛再次袭来,提醒着我现实的窘迫。我关掉文件窗口,拔下U盘小心收好,起身走向冷藏柜。
柜门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密封包装的高能量食品、瓶装水,甚至还有军用能量棒与维生素补充剂。旁边的储物柜里,有尺码合身的干净衣物、装着消炎药和绷带的急救包,几件非致命防身器械,以及一把保养良好的老式勃朗宁手枪,旁边摆着两盒子弹。
方家在欧洲的“底蕴”,比我想象的更深,也更黑暗。
我拿出食物和水,取了止痛药与绷带。先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再狼吞虎咽地吃掉一份自热食品,灌下半瓶水。热量与食物让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混乱的大脑也终于获得片刻喘息。
暂时安全了。有食物,有水,有药品,有藏身之处,更有足以搅动风云的致命证据。
但这里绝非久留之地。博格体育的人迟早会扩大搜索范围,灰雀若猜到我没死,甚至可能通过方家内眼线得知据点的存在。父亲那边,时间拖得越久,我“擅自行动”的罪名就越大。
必须尽快行动,用手里的证据打开缺口。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电脑。虽然无法联网,但如此完备的安全屋,难道没有预设的应急通讯通道?
我重新坐回工作台前,仔细检查系统设置与预装程序。很快,在系统深处找到了一个标注为 “应急协议 – 蒲公英” 的加密通讯模块。模块需要双重验证:袖扣的生物印记(进门时已验证),以及一个六位动态口令。
动态口令……从何而来?
我翻遍工作台抽屉与储物柜,没找到任何口令卡或提示。难道藏在袖扣里?我再次拿起那枚冰冷的金属扣,反复端详。正面家徽的纹路似乎过于复杂,我用指甲顺着沟壑轻轻刮擦,毫无发现。直到对着灯光,从特定角度折射时,才看见家徽中心的旋风图案里,竟刻着六个排列成两排的微小圆点——像是盲文!
方家训练涉猎极广,我依稀记得几个数字的盲文点位。凑近灯光仔细辨认:
第一排点位1、2、4、5——对应数字“0”;
第二排点位1、2、3、5——对应数字“8”。
“0”和“8”?是“08”“80”,还是“0808”?
我尝试在口令框输入“0808”。
“滴——”一声轻响。屏幕显示:
“CODE VALIDE. INITIALISATION LIAISON.” (密码有效。正在初始化连接。)
成功了!
屏幕闪烁数下,跳出一个极简的通讯界面,全黑背景上只有一个跳动的光标,以及一行提示:“ATTENTE DE PAIRING…” (等待配对…)
这是要联系谁?方家在欧洲的隐秘负责人?还是直通总部的紧急线路?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键盘上,一时竟不知该输入什么。是直接表明身份、请求指示?还是提出交易,换取自保的筹码?
犹豫间,光标突然停止跳动,一行绿色的中文主动浮现:
“通道已建立。身份验证通过:方凌。状态:紧急激活。请报告情况。”
对方知道是我!
我定了定神,指尖敲击键盘,将抵达巴黎后的遭遇——皮埃尔的敷衍、灰雀的陷阱、圣丹尼斯的命案与追杀、书店的死里逃生、夺取关键证据(隐去截留备份的细节)、藏身安全屋的现状——简洁扼要地汇报完毕。最后,敲下最核心的诉求:
“证据显示博格体育涉嫌严重商业犯罪及谋杀。我方处境危险,请求撤离及下一步指示。证据是否上交?如何处置博格体育?”
发送。
等待。
安全屋里只剩机器低沉的运行声与我自己的呼吸声,每一秒都漫长得煎熬。
大约三分钟后,回复来了,依旧是简洁的绿色文字:
“情况已知。证据价值重大。原地待命,保持隐蔽,确保自身及证据安全。外勤人员已激活,24小时内抵达坐标接应,负责证据转移。‘清理’程序已启动,目标:消除博格体育在巴黎对你的追踪威胁。后续指令待接应后传达。勿再主动联系此通道。保持袖扣激活状态以供定位。”
清理程序……消除追踪威胁……
方家的反应,比预想的更快,也更狠辣。不是谈判,不是报警,而是直接动用武力清除后患。这意味着,那些追杀我的博格体育杀手,很快就会被方家隐藏在巴黎的外勤人员无声处理。
这很符合方硕的行事风格——冷酷,高效,以牙还牙。证据是武器,而我,既是需要保护的“资产”,也是可能引来麻烦的“变量”。
外勤人员……是方家培养的死士,还是雇佣的专业佣兵?
24小时。我需要在这个安全屋里,再躲藏24小时。
我关掉通讯界面,将电脑关机,走到那张简易床边坐下。身体依旧疲惫,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紧绷的神经,因这道来自方家的指令,终于略微松弛。
至少,不用再在雨夜里亡命奔逃了。
至少,有了一个可以喘息、可以养伤、可以谋划下一步的坚硬外壳。
我躺了下去,床板很硬。盯着银灰色的天花板,思绪却无法平静。
证据交出去后,我会落得怎样的下场?戴罪立功?还是因“擅自行动”引发的一系列麻烦,受到更严厉的惩戒?父亲会如何看待我这个一次次“失控”的儿子?
还有李恩秀……遥远的岸阳,那双清亮的眼眸。世青赛上那个混乱的拥抱,如今看来,竟像是开启这场厄运与转折的钥匙。
如果能回去……如果能再见到她……
我闭上眼睛,将那个模糊却清晰的面容压在意识深处。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活下去。熬过这24小时。然后,面对方家派来的人,面对未知的“后续指令”。
窗外的雨声早已被隔绝,安全屋里一片死寂。唯有手腕上那枚冰冷的袖扣,像一个沉默的监视者,又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我与那个庞大、冷酷,却又在此时提供了一丝庇护的家族,牢牢捆绑在一起。
黑暗与寂静中,我强迫自己入睡。身体需要恢复,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最后的危机,或是转机。
巴黎的雨,还在下吧。
而这场由我意外开启的风暴,显然,还远未到平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