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
牛皮不是吹的 小说还得看我推的

第2章

烟草燃烧殆尽,最后一点猩红的光在李道松指间熄灭,化作一缕青烟,融入房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寒冷中。

他就那样靠着墙,坐在沈絮瑶旁边,保持着沉默,像一尊同样被冻住的雕塑。

只有身体因久坐而微微僵硬的细微调整,和他身上依旧挥之不去的、混杂着烟酒与隐约铁锈味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

沈絮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纹丝不动,仿佛真的已经变成了一块没有知觉的冰。

厚重的毯子压在身上,隔绝了部分寒冷,却压不住心底那片更深的冰原。

她能感觉到李道松的存在,很近,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比她稍高一些的体温。

但那温度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另一种形式的寒流,让她从骨髓里发冷。

时间在两人之间凝固、板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

李道松终于动了一下,不是起身,而是侧过头,目光落在沈絮瑶被毯子裹住、只露出小半张脸的侧影上。

她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极淡的阴影,鼻息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嘴唇依旧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破皮的地方结了暗红的痂。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几厘米处,停顿了片刻。然后,落下。

指腹触及的皮肤,依旧冰冷。

沈絮瑶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但仅此而已。

她没有睁眼,也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李道松的手指没有离开,就那样停留在她冰冷的脸颊上,很轻地、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意味,摩挲了一下。

他的指尖有薄茧,粗糙的触感划过细腻却失温的皮肤。

“冷吗?”他问,声音在死寂中响起,低沉沙哑,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确认一个事实。

沈絮瑶没有回答。

连眼睫的颤动都停止了。

李道松等了几秒,收回了手。

他沉默地看着她,黑暗中,他的眼神幽深难辨。

然后,他忽然站了起来。

毯子因他的动作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

沈絮瑶依旧不动。

李道松走到桌边,拿起那个老旧的收音机,摆弄了几下。

刺耳的电流杂音过后,失真的音乐再次流淌出来,是一首节奏缓慢、带着哀伤的英文老歌,女歌手沙哑的嗓音在劣质扬声器里破碎成片片叹息。

他将音量调到一个刚好能填充房间、又不至于吵人的程度,然后把收音机放在离地铺不远的地上。

音乐声成了这冰冷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怪异,却多少驱散了一点那令人窒息的绝对安静。

做完这些,李道松没有回到她旁边坐下,而是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没有月光,只有城市方向遥远天际一点模糊的光污染,勉强勾勒出窗外废弃厂区鬼魅般的轮廓。

冷风立刻从窗缝灌进来,吹散了室内淤积的沉闷空气,也带来了更刺骨的寒意。

沈絮瑶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几乎无法控制的身体反应,没有逃过李道松的眼睛。

他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望向无边的黑暗,身影挺拔而孤寂。

“陆子辰,”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今天去了你母亲那里。”

沈絮瑶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她依旧闭着眼,但身体无法控制地绷紧了,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李道松没有回头,继续用那种平稳到冷酷的语调说:

“他大概以为,你会跟你母亲联系。在你母亲家楼下等了很久,还上去敲门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细节,“你母亲……看起来不太好。听邻居说,这几天都没怎么出门。”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沈絮瑶看似坚固的冰封心防上。

母亲!子辰去找了母亲!母亲身体本来就不算硬朗,性格又软弱……

她知道自己“失踪”了,会急成什么样?

陆子辰的突然造访,又会给她带来多大的压力和恐慌?

沈絮瑶的呼吸无法控制地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她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喉咙里的呜咽冲出来。

毯子下的身体开始细微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和揪心。

李道松似乎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

他终于转过身,走回地铺边,再次蹲下,目光如炬,锁住她紧闭双眼却无法掩饰颤抖的脸。

“担心了?”他问,语气里听不出是关切还是嘲弄。

沈絮瑶猛地睁开眼,眼底瞬间涌上的不是泪水,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赤红的血丝和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与愤怒。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我能对她做什么?”李道松反问,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只知道自己的女儿,跟一个坐过牢的前男友跑了,音信全无。”

“你混蛋!”沈絮瑶终于崩溃,积蓄了许久的死寂被彻底打破,她猛地挥动手臂,想要打他,却被李道松轻而易举地抓住手腕。

他抓得很紧,指尖正好按在纹身处,那里传来的压力让沈絮瑶痛得闷哼一声,动作顿住。

“这就对了。”李道松盯着她因激动和痛苦而扭曲的脸,眼底深处那丝因她之前死寂而产生的烦躁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掌控一切的光芒:

“这才像你。会哭,会喊,会为了在乎的人……疼。”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手腕上“李”字的笔画,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亲昵和占有。

“你看,阿瑶,你心里不是空的。你还在乎你妈,在乎陆子辰会怎么想,会在乎别人怎么看你。”

他俯身,凑近她,气息喷在她脸上,“那为什么,独独对我,就只剩下那副鬼样子?”

沈絮瑶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不是因为他的触碰或话语,而是因为对母亲境况的无能为力和深切的恐惧。

她偏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

李道松却强行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回来,迫使她看着他。“回答我。”

“因为你让我恶心!”沈絮瑶嘶吼出来,所有的压抑和绝望在这一刻爆发,“你只会用伤害我在乎的人来威胁我!你毁了我还不够,还要去碰我妈!李道松,你根本不是人!你是怪物!”

“对,我是怪物!”李道松的声音也陡然拔高,眼中戾气翻涌,“可这个怪物,是为了谁变成这样的?!啊?”

他猛地将她拉近,两人鼻尖几乎相碰,“你告诉我,当年要不是为了你,我会进去吗?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他的质问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沈絮瑶的心口。

五年前的场景再次不受控制地闪现——

混乱,尖叫,鲜血,李道松猩红的眼睛和砸下去的拳头……

还有母亲后来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的哀求……

愧疚和恐惧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这是她最深的梦魇,是她无法挣脱的原罪。

“是……是我欠你的……”她哽咽着,眼泪汹涌,“可这五年,我尽力了……我也差点垮掉!李道松,你不能……你不能用这个绑我一辈子!更不能去动我妈!”

“那你想怎样?”李道松死死盯着她,眼神疯狂,“让我放了你,看着你跟陆子辰双宿双飞,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沈絮瑶,你做梦!”

他松开她的下巴,却依旧抓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

“你妈,陆子辰,你以前所有的一切……只要你还在乎,它们就会变成我手里牵着你的一根根线。”

“你越是在乎,这线就勒得越紧。”

他另一只手抚上她泪湿的脸颊,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温柔,与他残酷的话语形成骇人的反差。

“所以,别再用那副死样子对着我。”他低声说,像情人间最私密的警告,“我要你恨我,怕我,哪怕在心里诅咒我千万遍……但我要你‘活着’地恨,‘活着’地怕。而不是像一具空壳。”

他松开她的手,直起身。

沈絮瑶瘫软在地铺上,浑身脱力,只有眼泪无声地、不停地流。

李道松站在那里,看着她崩溃哭泣的模样,胸口那股因她之前死寂而郁结的躁意,似乎平复了一些。

他宁愿看她这样痛苦地“活”着,也无法忍受她那副仿佛灵魂已死的平静。

他走到窗边,重新拉上窗帘,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黑暗和风声。

然后,他走回来,在地铺上躺下,就在她身边。

收音机里的老歌已经换了一首,依旧是舒缓哀伤的调子。

他没有再碰她,只是平静地说:

“睡吧。明天,我会让人去看看你母亲,给她送点钱,告诉她……你没事,只是暂时不想见人。”

沈絮瑶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转头看他,眼中是震惊和更深的恐惧。

他要去接触母亲?还要用这种谎言安抚?

“别那么看着我。”李道松闭着眼,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淡,“这是为你好。你也不想她急出病来,对吧?”

沈絮瑶说不出话,只有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而微微发抖。

冰层看似坚固,但只要找到裂隙,施加足够的压力和寒意,就能让它彻底崩裂。

李道松找到了她的裂隙——

她所珍视的、在乎的人。

他用母亲和陆子辰作为凿子,轻易地凿穿了她用麻木和死寂构筑的脆弱防线。

驯化的手段,从来不止于身体和眼前的囚笼。

延伸到她在乎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无孔不入,无所遁形。

沈絮瑶闭上眼,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手腕上的字迹在皮肤下隐隐发热,与心底那片因为母亲安危而重新翻腾起的、灼热的恐惧和痛苦,交织在一起。

她知道,这一夜,她输了。她没能守住那片精神的绝对荒原。

李道松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将她重新拖回了充满泥泞、挣扎和撕扯的人间地狱。

而这场驯化,远未结束。它正沿着她情感的裂隙,向更深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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