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司禄殿的报复来得比预想中更快、更隐蔽。
就在南天门翻案的三天后，司禄殿主事郑雍——那位掌管天境俸禄发放近万年的老牌仙官，在例会上抛出了一份《关于天境俸禄体系优化改革的试行方案》。
方案写得极其漂亮：
“…为响应三界改革大势，优化资源配置，提升仙官积极性，拟在天境试行‘绩效俸禄制’。将原有固定俸禄，拆分为‘基础俸禄’（占60%）与‘绩效俸禄’（占40%）。绩效部分，按季度考核发放…”
台下响起低低的议论。
这听起来…和林悠悠的KPI理念很像啊？
但林悠悠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她快速扫过方案细则：
“基础俸禄按职级发放，绩效俸禄按‘综合评估’发放。评估标准由各司主事拟定，司禄殿审核…”
问题就在这里——“由各司主事拟定”。
这意味着，主事们可以随意设定标准，甚至用来排除异己、笼络亲信。而司禄殿“审核”，就是最后一道保险——郑雍自己的人，自然会给那些反对改革的人高分，给支持改革的人低分。
这是一场披着改革外衣的清洗。
“君上，臣以为此方案甚好。”郑雍站在云台中央，面带微笑，“既能激励仙官，又能体现‘多劳多得’。且先在小范围试行，若有问题，随时调整。”
他看向林悠悠：“林主事是改革专家，想必对此方案…很是赞同吧？”
皮球踢过来了。
如果林悠悠反对，就是打自己脸——你林悠悠不是一直鼓吹绩效吗？怎么轮到俸禄改革就反对了？
如果她赞同，就是跳进陷阱——这套体系一旦推行，最先遭殃的就是她麾下那些支持改革的年轻仙官。
云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悠悠身上。
玄宸坐在高处，眼神平静，看不出态度。
林悠悠起身，行了一礼。
“郑主事的方案，理念很好。”她开口，声音清晰，“绩效俸禄，确实是改革方向。”
郑雍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但林悠悠话锋一转：“不过，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郑主事。”
“请讲。”
“第一，绩效评估标准由各司主事拟定，那如何保证公平？比如某司主事不喜某位仙官，故意设高门槛，使其永远拿不到绩效俸禄——这种情况，如何防范？”
郑雍笑容微敛：“主事皆大公无私，岂会如此？”
“大公无私？”林悠悠笑了，“那请问，雨霖君在司雨部时，为何将亲信全安排在闲职，却给有能力的仙官设重重障碍？”
郑雍一噎。
“第二，”林悠悠继续，“绩效俸禄占40%，比例是否过高？若某仙官因客观原因（比如临时抽调、岗位调整）导致季度绩效不佳，是否意味着他要立刻面临生计问题？”
“这…可以申请特殊调整…”
“申请流程多长？审核标准是什么？由谁裁定？”林悠悠一连三问，“若流程冗长，仙官在这期间该如何生活？”
郑雍额头开始冒汗。
“第三，”林悠悠调出水镜，显示一份数据，“据我统计，天境七成仙官，月俸的70%用于购置修炼资源。若绩效部分波动过大，将直接影响他们的修为进度——这难道不是损害三界根基吗？”
她看向郑雍：“所以，我的建议是：绩效俸禄可以试行，但比例不宜超过20%，且必须有明确的评估标准、申诉渠道、以及兜底保障。否则…”
她顿了顿：“就不是改革，而是折腾。”
台下响起一片赞同的低语。
郑雍脸色青白交替，勉强道：“林主事考虑周全…那依你看，该如何修改？”
“简单。”林悠悠拿出一枚玉简，“考核司正好在研究俸禄体系改革，这是初步方案。”
她将玉简呈给玄宸。
玄宸神识扫过，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方案比郑雍的严谨得多：
· 绩效比例：15%。
· 评估标准：由考核司与各部门代表共同拟定，公开透明。
· 申诉渠道：独立评审组，成员随机抽取，避免人情干扰。
· 兜底条款：连续两季度绩效不合格者，启动“帮扶培训”，培训期间俸禄不减。
· 最重要的是——试点部门，由抽签决定，而不是郑雍提议的“自愿申请”。
抽签，就意味着郑雍无法提前布局，也无法在试点部门安插自己人。
“臣以为，林主事的方案更稳妥。”玄宸合上玉简，看向郑雍，“郑主事以为呢？”
郑雍咬牙：“…臣无异议。”
“那就按这个来。”玄宸一锤定音，“下月开始，在抽中的三个司部试行。考核司负责督导。”
“是。”
散会后，郑雍快步离去，背影僵硬。
林悠悠知道，这只是第一回合。
—
俸禄改革的风波还未平息，灵域那边又出事了。
这次闹得更大。
灵域十七个中小宗门，联合成立“反KPI联盟”，公开抵制一切形式的考核。
他们的理由听起来很“正义”：
“修仙求的是自在逍遥，岂能被条条框框束缚？”
“KPI催生功利心，违背修仙本意！”
“我们要回归传统，返璞归真！”
最绝的是，联盟发起“绝食抗议”——不是真的不吃饭，而是“绝灵石、绝丹药、绝一切外物辅助”，声称要“用最纯粹的方式修仙”。
消息传到天境时，抗议已经持续了三天。
“已经有五个宗门的弟子，因为拒绝服用丹药，旧伤复发。”青蘅汇报时眉头紧皱，“但他们宗主说，这是‘必要的牺牲’，为了‘修仙界的未来’。”
李魁冷声道：“幕后有人煽动。我查了，那十七个宗门，有十二个和云隐商会有药材、法宝供应合同。合同今年到期，商会要求提价三成，他们正愁找不到理由抵制。”
林悠悠明白了。
又是云隐商会——或者说，郑雍那条线上的。
先用俸禄改革牵制她，再在灵域制造舆论压力。双管齐下，让她疲于奔命。
“他们现在在哪儿抗议？”她问。
“灵域‘问道峰’，那是传统派的大本营。”青蘅说，“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修士去声援，场面…很壮观。”
林悠悠想了想：“准备一下，明天去问道峰。”
“您要去？”青蘅急道，“那些人情绪激动，很危险的！”
“不去，他们只会更嚣张。”林悠悠说，“而且，我想听听，他们到底在反对什么。”
—
翌日，问道峰。
人山人海，旗帜飘扬。
“反KPI！要自由！”
“修仙不是做生意！”
“拒绝功利，回归本心！”
口号声震天响。
高台上，几位宗主正在轮番演讲，慷慨激昂。
林悠悠一行人到来时，场面瞬间安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嘘声。
“考核司的走狗来了！”
“就是她！那个把修仙变成算账的女人！”
“滚出去！”
李魁挡在林悠悠身前，手按剑柄，眼神凌厉。
林悠悠拍了拍他肩膀，走上前。
她没有上高台，而是走到广场中央，那里正好有块大石头。
她站上去，环视四周。
“各位道友，”她开口，声音不大，但用了扩音术法，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是林悠悠。听说你们反对KPI，反对考核，我想听听理由。”
台下安静了一瞬，随即有人喊道：
“修仙讲的是悟性！是机缘！怎么能用指标衡量？！”
“就是！我顿悟一次，顶别人苦修十年！这怎么算KPI？！”
“你们这些天境的人，根本不懂修仙！”
林悠悠耐心听完，点点头：
“说得好。修仙确实需要悟性，需要机缘。”
她话锋一转：“但请问，在座的各位，有多少人是靠顿悟修到现在的？又有多少人，是日复一日地打坐、练剑、研读典籍，一点点积累上来的？”
台下沉默。
“顿悟是礼物，但基础是苦功。”林悠悠继续说，“而苦功，就需要方法，需要规划，需要…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步。”
她调出水镜，显示一份数据：
“灵域去年，因修炼方法不当导致走火入魔的修士，共三千七百人。其中，中小宗门弟子占八成。为什么？”
她看向那些宗主：“因为缺乏系统指导，缺乏进度反馈，只能盲目苦熬。运气好的，熬过去了。运气差的，就废了。”
一位宗主忍不住反驳：“那是他们心性不坚！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岂能没有风险？”
“所以，”林悠悠看向他，“你的弟子走火入魔，是他们活该？”
宗主语塞。
“我不是说KPI能解决所有问题。”林悠悠声音提高，“但至少，它能让人知道：我这个月练剑三百次，有多少次是有效练习？我这个月打坐二百时辰，有多少灵力真正转化为修为？”
她顿了顿：“知道自己在哪里走错了，才能调整方向。而不是一条路走到黑，直到跌下悬崖，才后悔莫及。”
台下开始有人点头。
但更多人在喊：
“歪理！”
“你就是想把我们都变成傀儡！”
“我们不要你管！”
林悠悠等声浪稍歇，忽然问：
“那你们想要什么？”
“要自由！”
“要尊重传统！”
“要…”
“好。”林悠悠打断，“那我们来做个约定。”
她举起三根手指：
“第一，从今天起，考核司不再强制任何宗门推行KPI。愿意试的，我们提供方法。不愿意的，绝不勉强。”
“第二，我会在问道峰设一个‘咨询台’，任何对现行考核体系有意见的，都可以来提。合理建议，我们采纳。”
“第三…”
她看向高台上那些宗主：
“如果各位宗主认为，不用KPI，也能让弟子更好、更安全地修行——请拿出你们的方案。只要有效，考核司不仅支持，还会帮你们推广。”
三条一出，全场寂静。
那些宗主们面面相觑。
他们准备了各种对抗的说辞，却没想到，林悠悠直接…放手了？
不强制？还帮他们推广？
这仗还怎么打？
“但是，”林悠悠补充，“我也有个要求。”
“什么？”一位宗主警惕地问。
“既然你们反对的是‘功利修仙’，那请真正做到。”林悠悠说，“从今天起，这些宗门的弟子，若在修炼中受伤、走火入魔，考核司不会提供任何援助——因为按你们的说法，这是‘必要的风险’。”
她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年轻的修士：
“你们想清楚了。是要一套能帮你们少走弯路的体系，还是要…完全靠自己的‘自由’？”
年轻修士们开始动摇。
他们反对KPI，是因为觉得被束缚。但如果真的没了任何指导，全靠自己摸索…
那风险，好像更大。
“我…我想试试KPI。”一个年轻修士小声说。
“我也是…”
“我上个月差点走火入魔，如果有进度提醒，可能就不会…”
声音越来越多。
高台上的宗主们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煽动的“民意”，好像…并不那么牢靠。
—
咨询台设了三天。
第一天，来提意见的多是谩骂。
第二天，开始有人认真提问。
第三天，甚至有人拿着自己的修炼记录，来请教怎么改进。
林悠悠让陈青来帮忙——他现在是“修炼效率顾问”，说话比考核司的人更有说服力。
“道友你看，你这一个月练剑五百次，但有三百次是在重复同样的错误动作。这就是无效练习…”陈青耐心讲解。
那修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总觉得没进步！”
这样的场景不断发生。
反KPI联盟的口号，渐渐喊不响了。
因为当人们发现，考核司真的在倾听，真的在改进，而那些宗主除了喊口号，什么实质方案都拿不出来时…
人心，就散了。
—
第四天傍晚，问道峰的人少了大半。
林悠悠正准备收摊，一个老者走了过来。
老者衣着朴素，但眼神清明，修为深不可测。
“小友，”老者开口，“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悠悠看向李魁，李魁微微点头——这老者实力很强，但没有恶意。
三人走到僻静处。
老者开门见山：“老夫‘松烟散人’，在灵域游历千年。这次的事，背后是云隐商会和天境某些人在操纵。”
林悠悠并不意外：“前辈知道内情？”
“略知一二。”松烟散人说，“郑雍和云隐商会的会长，是表亲。这些年，商会通过郑雍，垄断了天境三成的物资采购。你们改革一来，动了他们的奶酪。”
他顿了顿：“问道峰这些宗主，一半是收了钱，一半是被忽悠了。但最核心的几个人…和郑雍有旧怨。”
“旧怨？”
“当年郑雍还是司禄殿小吏时，曾克扣过这几个宗门的俸禄。他们怀恨在心，这次有人给钱让他们闹，自然乐意。”松烟散人摇头，“修仙界啊，说到底，还是人情利益。”
林悠悠沉吟：“前辈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看得明白。”松烟散人看着她，“你这套东西，虽然还不完善，但方向是对的。修仙不能只靠天赋和运气，得有方法，有体系。”
他递过一枚玉简：“这是老夫千年游历，记录的各地修炼法门优劣。或许对你有些参考。”
林悠悠接过，神识一扫，内容极其珍贵。
“前辈…”
“不用谢。”松烟散人摆手，“老夫只是不想看着有些人，为了一己私利，毁了三界未来的可能。”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
“对了，郑雍那边…你小心。他那人，表面温和，实则睚眦必报。你这次当众驳了他，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晚辈明白。”
松烟散人点点头，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不见。
—
回到天境，已是深夜。
林悠悠在书房里整理问道峰的记录。
玄宸悄无声息地出现。
“君上？”林悠悠起身。
“坐。”玄宸在她对面坐下，“问道峰的事，处理得不错。”
“是松烟散人前辈帮忙。”
“我知道。”玄宸说，“他是我一位故友。”
林悠悠惊讶。
“所以郑雍的事…”她试探。
“证据差不多了。”玄宸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这是云隐商会近三百年的账目，里面清楚记录了给郑雍的分红。另外，他还在灵域有三处洞府，都是商会‘赠送’的。”
林悠悠接过，快速浏览。
数字触目惊心。
“这够判他了吗？”她问。
“够了。”玄宸点头，“但郑雍经营多年，根须很深。直接动他，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
“那…”
“等。”玄宸说，“等他自己犯错。”
他看向窗外：“俸禄改革试点马上开始。如果我没猜错，他会在试点部门做手脚，让改革失败，然后把责任推给你。”
林悠悠笑了：“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嗯。”玄宸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次，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
—
三天后，俸禄改革试点抽签结果公布。
抽中的三个司部：藏书阁、炼器司、还有…司禄殿下属的“俸禄发放处”。
当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时，郑雍的脸色瞬间变了。
俸禄发放处，是他的直属部门，里面全是他的亲信。
按理说，在这里试点，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以轻松操控结果。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悠悠站在云台上，笑容温和：
“郑主事，正好。在您自己的部门试点，若有什么问题，您也能第一时间发现、调整。相信以您的经验，定能让试点圆满成功。”
郑雍勉强笑笑：“…自然。”
他看向林悠悠，却发现对方眼神平静，深不见底。
像在等待什么。
郑雍心中一凛。
他突然意识到：这场改革试点，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而他，已经踩进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