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盆冷水,兜头浇熄了郑婶子大半的气焰。
方才那股子冲天怨气,像是被戳破的脓包,一下子瘪了大半。
原本叉得老高的腰胯,不自觉地就松垮下来,眼神也开始游移,飘忽着不敢再跟蒲娇娇对视,嘴皮子哆嗦了下,却没能立刻反驳出声。
那气焰,明显矮了一截。
旁边一个头发花白,脸上皱纹能夹死蚊子的老头见状,赶紧往前凑了两步,干搓着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脸上堆着笑:“哎哟,我说景家媳妇,郑家嫂子,这…这多大点事儿啊?快别提‘官’字了,怪吓人的。
咱们街里街坊的,有啥不能坐下来说的?衙门那地方,门槛高着呢,咱们小老百姓,能不去就不去,对吧?”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觑着郑婶子的脸色,又看看稳稳站着的蒲娇娇。
谁都清楚,衙门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就算占着理,也得被扒层皮,何况郑婶子这事儿,听着就有点站不住脚。
围观的人群里,原本嗡嗡的议论声也小了下去。
先前那些对着蒲娇娇指指戳戳的目光,此刻不少都带了点审视,悄悄转到了郑婶子身上。
窃窃私语声虽然低,但那瞟来瞟去的眼神,意思再明白不过。
“是啊是啊,”另一个挎着菜篮子,像是刚要出门的妇人也忍不住开了口。
她先是打量了一下蒲娇娇那不慌不忙的样子,又瞅了瞅明显心虚的郑婶子,心里掂量了几分,才开口道:“五两银子,啧啧,真不是闹着玩的。郑嫂子,你再仔细想想?兴许是宝儿嘴馋,背着你偷吃了别的什么凉东西?小孩子肠胃嫩,吃坏肚子也是常有的事儿,不一定就赖那几颗栗子。”
这话戳中了郑婶子的肺管子,她一张老脸腾地红了,又慢慢泛出些白,像是被人当众扒了层皮,难堪得很。
但到嘴的肥肉哪能轻易吐出去?她梗着脖子,唾沫横飞地嚷嚷:“什么别的?没有!我家石头昨天就吃了你们家几颗破栗子!紧接着就上吐下泻,不是你们家栗子有问题是什么?你们少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老婆子!”
这话一出,不等蒲娇娇开口,旁边的人群里先炸开了锅。
先前那个劝和的老头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瞅瞅郑婶子,又瞅瞅蒲娇娇,最后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显然是不想再掺和这浑水。
另一个穿着靛蓝布褂的大娘,手里捏着个纳了一半的鞋底,忍不住撇了撇嘴:“郑家嫂子,话可不能这么说。
我家孙子前儿还吃了隔夜的饭菜闹肚子呢,小孩子肠胃娇嫩,秋天变凉,闹个肚子也是常事。怎么就一口咬定是人家景家媳妇的栗子?”
“就是!”立刻有人附和,“我家小子昨天还偷吃了半碗剩饭,拉得稀里哗啦,我都没敢声张,怕人笑话。
你这倒好,直接堵人家门口要五两银子,啧啧,这胃口可真不小。”
“五两银子啊,够我们一家子嚼用大半年了!就凭几颗栗子?”
“我看石头那孩子,平时嘴就馋得很,啥都往嘴里塞,指不定吃了啥不干净的。”
议论声越来越大,风向彻底变了。
原先还只是怀疑,现在几乎都认定了是郑婶子想讹钱。
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郑婶子身上。她那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眼珠子瞪得溜圆,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气急了。
“你们…你们这是合起伙来欺负我!”郑婶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周围的人,“我不管!就是她家栗子害了我孙子!你们少在这里帮腔!一个个不安好心!”
她声音又尖又利,完全没了方才的气虚,反而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了。
她跳着脚,挨个指点着刚才说话的邻居:“张大家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那点事儿!还有你,李家的,上次……”
她竟是忘了孙子这茬,开始翻旧账,打算跟邻居们对骂起来。
蒲娇娇一直冷眼旁观,见她这副泼妇骂街的架势,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哎呀,看郑婶子这精神头,想来宝儿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不然,哪还有心思在这里跟大伙儿掰扯呢?”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郑婶子头上。
“对啊!”人群里立刻有人反应过来,“郑婶子,你孙子不是还病着吗?你怎么还有空在这儿吵架?”
“就是就是,真要是心疼孙子,早该回去守着了,或者赶紧再去请个好点的大夫啊!”
“我看她就是想讹钱,孙子病了正好拿来当筏子!”
一句句质疑,像石头一样砸向郑婶子。
她那刚起来的骂战气焰,瞬间又被打压了下去,张着嘴,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活像吞了只苍蝇。
郑婶子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皮涨成了猪肝色,指着蒲娇娇“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那点泼妇骂街的气势,被蒲娇娇轻描淡写几句话就给戳破了,只剩下满心的不甘和难堪。
就在这时,郑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看着二十来岁,身材中等,穿着件半旧的粗布短衫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长得倒是浓眉大眼,可那眼神躲躲闪闪的,透着一股子老实和怯懦。
这便是郑婶子的儿子宋河,这一片出了名的窝囊废,因为郑婶子太过强势,所以在家里说一不二,连带着自己儿子都不敢说话。
蒲娇娇心里冷笑一声,这母子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倒是默契。
早不出晚不出的,偏偏等他娘快要扛不住了才露面,打的什么算盘,不言而喻。
宋河一出来,先是小心翼翼地瞅了瞅自家娘亲铁青的脸色,又扫了一眼周围明显不善的邻居们,脸上立刻堆起了十足的歉意和憨厚。
他快走几步,对着周围连连作揖:“各位叔伯婶子、大哥大嫂,实在对不住,对不住!我娘她……她也是太担心我家石头了,孩子拉肚子拉得人都快脱形了,她心里着急,说话就没个分寸,冲撞了大家,也冲撞了弟妹,我替我娘给大家赔不是了!”
他这番话说得恳切,姿态也放得低,加上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倒真让一些邻居脸上缓和了些。
毕竟,谁家没个着急上火的时候?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