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汉中对·赠奇书
一
三更梆子敲过,武库沉入死寂,唯余窗外秋风呜咽。
林凡就着豆大油灯,展读韩信留下的那卷帛书。灯下细绢上,朱墨交错,字字如刀刻:
“范增与项庄貌合神离,龙且骄横与季布不睦……刘邦据汉中,困守实则为蓄势。其麾下萧何善治,张良善谋,唯缺统军之将。”
林凡掩卷,心翻涌。那个在楚营中郁郁不得志的执戟郎中,竟已将天下诸侯的底细摸得如此通透。帛书末尾,朱笔新添数行,墨迹未:
“林兄,若见此书,吾已离楚。此去汉中,成则封侯拜将,败则埋骨荒山。然大丈夫提三尺剑立不世功,岂可郁郁久居人下?君非凡俗,善自珍重,他或可并肩。”
并肩。林凡咀嚼着这两字,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韩信此去将成兵仙,也知未央宫钟室之祸。可此刻烛火下的留书人,不过是个怀才不遇的寒门子弟,笔锋间的孤愤与慷慨,烫得人心口发热。
窗棂忽传来极轻叩击。
三长两短,是暗号。
林凡吹灯,摸黑至窗边,推开一线隙缝。月光下,荒草中,立着个背剑提囊的身影。
韩信竟去而复返。
“林兄,是我。”声音压得极低。
林凡开窗,韩信翻入,落地无声如猫。他仍着执戟郎的皮甲,却已是远行的装束。
“韩兄,你不是……”
“计划有变。”韩信快速道,”项羽提前开拔,大军天明即行。我只能今夜走。”
他瞥见案上帛书,唇角微扬:”看来林兄已读过了。”
“韩兄兵法,令人茅塞顿开。”
“兵法小道尔。”韩信在床沿坐下,神色肃然,”今夜冒险折返,有三句话,必须当面告知。”
油灯重燃,昏黄的光晕在两人脸上跳动,映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二
“其一,”韩信竖起一指,”范增在找你。非监视,是搜寻。”
林凡心下一沉:”搜寻什么?”
“一种青铜古器。”韩信取出一块铜片,巴掌大,边缘参差,”巨鹿战后,我于战场拾得此物。纹路诡谲,与林兄那块玉玦同源。”
铜片在灯下泛着幽光,纹路如血脉般细密。林凡接过,指尖触到熟悉的质感,心头剧震。
“我在范增帐外当值时,见他案头也有一块类似的残片。”韩信压嗓,”他在灯下摩挲良久,那眼神……像饿狼见食。”
武库地轴盘、范增的警告、萧月的猜测——所有线索在此刻绞成死结。
“其二,”韩信竖第二指,”关于刘邦。”
他展开包袱,取出羊皮地图数张,汉中、巴蜀、关中地形尽在图上,山脉河流关隘,纤毫毕现。
“项羽分封,将刘邦困于汉中,自以为扼其咽喉。却未料汉中乃天府,易守难攻,实为龙潜之地。”韩信指尖划过地图,”林兄可知,入关中三途:子午、褒斜、陈仓。项羽派章邯守陈仓,自以为万全。”
他抬眸,眼中锐光如刃:”我欲明修栈道以惑敌,暗度陈仓以出奇。”
林凡心头大震。这八字,正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章邯见修栈道,必调重兵去褒斜。我军佯攻,精兵却由陈仓小道直后路。”韩信语速渐快,”夺陈仓,则关中门户洞开。章邯回援,必走山路,我以逸待劳,分而击之。”
“山地狭道,骑兵优势尽失。”林凡接上。
“正是!”韩信击节,”林兄虽不通战阵,却通兵理,真吾知己也。”
他话锋一转,神色又沉凝起来:”其三,也是今夜来意——赠你此物。”
他从包袱深处取出一叠绢帛,油布裹扎,层层严密。展开,首页三字:《匠制新编》。
“我这些年对军械改良的札记。”韩信道,”标准化、流水作、物料选配……皆在其中。我仅执戟郎中,人微言轻,这些想法无人看重。林兄乃匠作司马,又有实才,或可一用。”
林凡细细翻看,越看越心惊。绢帛所载,非止技艺,更是超前理念——以基本尺寸为模数的部件互换,按工序拆分的人机协作,这已触到工业化的门槛!
“韩兄,这些……”林凡声音发。
“部分源自我曾遇的一位老丈。”韩信眼中闪过追忆,”十五岁那年濒死河边,他予我饼饵,授我机关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墨家守藏者一脉。”
又是守藏者!
林凡想起萧月的话,想起墨衡的帛书,想起天机枢上那些诡异的纹路。
“那老丈……”
“教了我三月,便消失了。”韩信摇头,”只留下一句话:‘此术利民,不可害人。’可我如今要将这些用于征战,说到底还是害了他期许。”
他苦笑,笑意悲凉:”林兄,他若天下大定,还请你将这些用于正道。造好犁,修水利,让百姓少受些苦。”
林凡攥紧绢帛,重重点头。
韩信起身,背上行囊,最后看一眼这囚笼般的斗室:”林兄,你说……我此行能成吗?”
林凡想告诉他史书记载的结局,想提醒他功高震主的凶险,可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句:
“韩兄之才,可定天下。但记住,飞鸟尽,良弓藏。”
韩信身形一顿,回头深深看他一眼,将那八字刻在眼底。随后翻窗而出,如一道影子融入夜色。
林凡独对孤灯,手中《匠制新编》重若千钧。
窗外,大军将行的号角隐隐传来。
三
四更天,营中号角渐密,催征之声如催命。
林凡将《匠制新编》与韩信帛书藏入地砖暗格,唯留那枚”范”字铜钱贴身。他正欲歇下,窗外却传来一声鸟啼。
三短一长,是萧月的暗号。
林凡开窗,萧月翻入,脸色煞白:”快走!范增的人马已在路上,不是天明,是即刻!”
“如何知晓?”
“叔父的眼线传讯,韩信前脚出城,后脚范增便得了密报。他疑你协助潜逃,更疑你调换了武库中的地轴盘!”萧月语速急促如珠落,”我偷了军中腰牌,快换上,我带你出城!”
林凡不再多问,迅速换上她带来的士卒衣甲,将地轴盘负于背上,又撬开地砖取出藏物,贴身收好。
两人潜至窗边,林凡忽问:”去何处?”
“先避我家城外庄子,再转汉中。”萧月目光灼灼,”韩信在汉中,天枢阁的修复派也在往那边聚。更重要的是,汉中有天机枢第三部件的线索。”
林凡一怔:”你怎知……”
“我叔父便是修复派中人。”萧月咬牙,”范增是另一派,他们想将天机枢用于锁固时空,让历史永停于秦。我们则要寻到所有部件,打开归途之门,送你这样的异世之人回去。”
林凡如遭雷击,原来萧铁官也是……
门外忽起喧哗,马蹄声如闷雷滚至。
“走!”萧月当先翻出窗。
两人没入荒草夜色,身后武库大门被轰然撞开,火光冲天。
而彭城方向,一队黑衣铁骑正疾驰而来,为首者掌中铜钱,”范”字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冷意。
启明星正在升起。
新的一天,他们将踏入历史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