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
牛皮不是吹的 小说还得看我推的

第3章

听雪轩的早膳到底没能吃完。

柳云歌回到院里,看着桌上已经凉透的清粥小菜,没了胃口。额角的伤还在隐隐抽痛,像是有细针在里面不紧不慢地挑着。她让丫鬟撤了下去,只留了一盏温热的清茶。

手里那枚鎏金对牌沉甸甸的,边缘的纹路硌着掌心。

自由出入二门,支取用度……父亲给的这点权柄,是补偿,是安抚,或许,也是一点试探。试探她这个突然归来、搅得天翻地覆的女儿,究竟想要什么,又能做到哪一步。

她想要的,从来都很清楚。

只是父亲未必给得起,也未必……真愿意给。

茶水温吞地滑过喉咙,留下一点微涩的回甘。窗外,天光彻底亮开,是个薄阴的秋,云层低低压着,没什么暖意。

王妈妈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堆着十二分的小心:“小姐,夫人那边……传了话来,说身子还是不爽利,头昏得厉害,让小姐今不必过去请安了。”

柳云歌“嗯”了一声,没抬头。

柳夫人这是不想见她,还是不敢见她?或许两者都有。十五年的母女情分错付了人,如今面对真正的骨血,除了那点被现实出来的愧疚,剩下的,恐怕更多的是难堪、怨怼,和不知如何相处的茫然。

不见也好。她也没那份闲心,去演什么母慈女孝的戏码。

“小姐,”王妈妈觑着她的脸色,又低声补充,“还有……柴房那边,请了大夫,说是邪风入体,惊吓过度,开了方子煎了药灌下去,这会儿像是安稳些了,就是人还糊涂着,断断续续说梦话。”

柳云歌抬起眼:“说些什么?”

王妈妈表情有点古怪,缩了缩脖子:“也没听太清……守着门的李婆子凑近了,听见几句什么‘系统别走’‘任务……失败……气运没了’……还有‘柳云歌……你不得好死’之类的胡话……听着怪瘆人的。”

系统,任务,气运。

果然,即便是高烧糊涂,苏婉儿心心念念的,还是她那套东西。

柳云歌唇角扯开一点极淡的弧度,冰凉:“既然病了,就让她好生养着。父亲不是说了,严加看管么?别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靠近,也别让里面的动静,扰了府里清净。”

“是,是,老奴明白。”王妈妈连连点头,退了下去。

屋里重新静下来。

柳云歌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对牌上的花纹。苏婉儿在病中,系统或许暂时不会发布太难的任务。但她那种人,绝不会坐以待毙。翠儿昨夜失手,苏婉儿自己又病倒,下一步……她会怎么做?

还有老槐树下。

父亲既然已经开始查,那棵树下的东西,就不能再留了。必须赶在别人之前,拿到手。

她站起身,走到妆台前。铜镜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额头的伤在明亮的天光下更显狰狞。她找了块素净的帕子,对折,系在脑后,正好遮住大半淤青,只露出清凌凌的一双眼。

又从妆匣底层,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之前备下的几样简陋工具:一把生锈但还算结实的小花锄,一把用来挖草药的小铁铲,还有几长短不一的粗针。

将布包揣进袖中,她推门出去。

“小姐要出去?”廊下候着的丫鬟忙问。

“去清秋院取些旧物。”柳云歌语气平淡,晃了晃手中的对牌。

丫鬟不敢多问,只道:“可要奴婢跟着?”

“不必。”

清秋院位置偏,一路走去,遇到的仆役比往常更少,偶有一两个,也是匆匆行礼便避开,眼神里除了敬畏,更多是好奇和探究。昨花厅那场大戏,显然已让“云歌小姐”成了府里最引人注目也最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院门虚掩着,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院子里空荡荡的,那两个粗使婆子大概得了消息,知道她搬走,又见她如今势头不同,竟一个也不在,不知躲到哪里偷闲去了。只有那棵老槐树,依旧沉默地立在院中,枝叶在阴沉的天空下舒展,透着股历经风雨的苍劲。

柳云歌反手关上门,走到槐树下。

仰起头,树冠如盖,深绿色的叶子边缘已开始泛黄。树皮粗糙皲裂,深深浅浅的纹路,像是刻满了无声的岁月。

她伸出手,掌心轻轻贴上冰凉粗糙的树。

闭上眼。

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感受那模糊的情绪。她试着集中精神,将自己想要“看见”、“听见”的意念,传递过去。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缓慢的流动感,像是深水下的暗涌。渐渐地,一些破碎的、模糊的画面,开始闪现。

……更小一些的槐树,枝叶还没这么茂密。一个穿着樱粉色披风的小小身影,大约十岁左右的女孩,趁着夜色,偷偷溜进院子。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紧张和……兴奋?她蹲在树下,用手刨开泥土,将布包埋进去,又仔细掩好,还用力踩了踩。月光照在她仰起的脸上,赫然是幼年苏婉儿的模样!她对着槐树,嘴角咧开一个古怪的笑,低声喃喃:“吸她……都是我的……”

画面闪烁,切换。

……依旧是夜晚,女孩长大了些,十二三岁的样子。她再次来到树下,这次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叠成三角的、黄色的符纸。她将符纸埋得更深,口中念念有词,脸色在月光下有些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

……最后一次,是大约两三年前,已是少女身姿的苏婉儿,披着那件樱粉披风,脚步匆匆。她没有带东西,只是走到树下,抚摸着树,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烦躁和焦虑,对着虚空(或许是系统?)低语:“为什么还是不行?她的气运怎么还没吸?那个老太婆明明说万无一失……任务期限快到了……”

画面戛然而止。

柳云歌睁开眼,掌心传来树细微的颤动,一种苍老的、带着悲伤和愤怒的情绪,缓缓流入她心间。老槐树“记得”这一切,它不喜欢那个女孩埋下的东西,那让它觉得“不舒服”,“被玷污”。它也“记得”那个真正的、流落在外的小主人,它一直在等待。

“谢谢。”柳云歌低声说,指尖轻柔地拂过树皮,“我来了。那些脏东西,我帮你清理掉。”

她收回手,从袖中取出布包,拿出小花锄和小铁铲。

据老槐树传递的“记忆”和那股“不舒服”感觉最强烈的方位,她选定树东侧三尺左右的地方。泥土因为前两下过小雨,有些板结。她蹲下身,先用花锄小心地刨开表面的浮土和杂草。

挖了约莫半尺深,锄头碰到了硬物。

不是石头。

柳云歌放下花锄,改用小铁铲和手,一点点拨开周围的泥土。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逐渐显露出来。油布已经有些腐朽,颜色暗淡。

她小心翼翼地将包裹取出来,拂去泥土。包裹不大,入手有些分量。她没急着打开,继续往下挖。

又往下挖了约莫一尺,铲尖碰到了另一个更坚硬的物体。这次,是一个生锈的铁盒,巴掌大小,锈迹斑斑,没有锁,只是扣着,但锈死了。

就是它。

柳云歌的心跳微微加快。她将铁盒也取出来,和油布包裹放在一起。

她没有在院子里打开,而是将两样东西用布包重新裹好,藏入袖中。又仔细地将挖开的土回填,踩实,拔了些旁边的杂草覆盖上去,尽量恢复原状。

做完这一切,她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伤口一跳一跳地疼。但她顾不上,匆匆离开清秋院,返回听雪轩。

关上房门,好门闩。

她走到里间,将布包放在桌上。先打开了那个油布包裹。

里面是几样东西:一张折叠的黄纸符箓,朱砂画的符文已经有些褪色,但依然能看出扭曲诡异的图案,中间写着一个生辰——甲申年七月初七卯时,正是她的八字。符纸旁边,还有一小绺用红绳系着的、枯黄细软的头发,一看便是婴儿毛发。此外,还有几片枯的、不知名的黑色叶片,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夺运符,胎发,还有……巫蛊用的媒介之物。

柳云歌眼神冰冷。苏婉儿十岁就开始用这等阴毒手段,难怪前世她总觉得厄运缠身,诸事不顺。

她将这些重新包好,放到一边。目光落在那个锈死的铁盒上。

深吸一口气,她找来一块厚布垫着,双手握住铁盒两端,用力。

“嘎吱——”

锈蚀的扣环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盒盖被艰难地掰开。

一股陈年的土腥味混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腥气扑面而来。

铁盒里面垫着一块褪色的红绸。红绸上,放着三样东西:

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纸,质地粗糙,像是从劣质账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稚嫩却工整的笔迹写着:“柳氏云歌,甲申年七月初七卯时生。”是八字庚帖。

八字帖下面,压着一小绺同样用红绳系着的婴儿头发,比油布包裹里的那绺更细软。

最底下,是一小块布料。淡粉色的杭绸,质地极好,边缘有精致的如意云纹滚边,只是颜色已经褪得发白。而布料中央,有一小片深褐色的、早已涸发硬的污渍。

柳云歌的指尖触到那片污渍的瞬间,一股寒意猛地从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是血。

婴儿的血。

她的血。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块碎布,翻到背面。在滚边内侧一个极隐蔽的角落,一个用同色丝线绣成的、小小的“歌”字,映入眼帘。

针脚细密,绣工精巧,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进她的眼睛。

这是……她的襁褓。母亲当年亲手挑选布料,亲手绣上名字,准备包裹初生女儿的那一方柔软。

可它没有被用来呵护婴孩,却被剪碎,沾染了她的血,和诅咒之物埋在一起,在阴暗湿的泥土里,腐烂了整整六年!

铁盒的底部,内壁上,刻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像是用尖锐的石头或铁钉,一点一点用力划上去的:

“以此发,此帖,此血衣为引。”

“夺其命格,换我荣华。”

“天道不公,我自取之。”

“——苏氏女,十岁藏。”

十岁。

十岁的苏婉儿,在享受着她柳云歌的人生,用着她柳云歌的一切时,竟然还觉得“天道不公”?还要用这等邪术,来“夺取”本就属于别人的命格?

贪婪,恶毒,令人发指!

柳云歌捏着那块襁褓碎布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几乎要冲破膛的、冰冷炽烈的恨!

原来,在她于乡间挨饿受冻、被养父母打骂、做着关于亲生父母模糊美梦的年纪,顶替了她的人,不仅在享用她的富贵,还在用她的头发、她的八字、她襁褓上沾染的初生之血,对她进行如此恶毒的诅咒!

难怪……难怪前世她无论怎么挣扎,都仿佛被无形的厄运绳索捆绑,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最后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原来祸,早在那么久以前,就已种下!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得窗棂轻轻作响,像是呜咽。

柳云歌将襁褓碎布紧紧攥在掌心,那涸的血渍硌着皮肤,冰冷刺骨。她闭上眼,深深呼吸,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波澜都被压下,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将铁盒里的东西,连同油布包裹里的符箓胎发,仔细收好,重新用净的布包起来,藏进妆匣最隐秘的夹层。

这些,都是证据。是苏婉儿母女罪行的铁证。

尤其是那个铁盒,和里面的血衣。

这已经超出了简单的“调换”,这是巫蛊,是诅咒,是意图人夺运的恶行!

父亲会怎么做?母亲看到这个,又会是什么反应?

柳云歌不知道。但她清楚,有了这些东西,苏婉儿母女,再无翻身之!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冷风灌入,吹散屋内的沉闷。

风里,似乎还夹着远处柴房方向隐约传来的、病中呻吟般的呓语。

苏婉儿,你以为病倒了,就能躲过去吗?

你埋下的因,结出的果,才刚刚开始成熟。

我们,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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