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
牛皮不是吹的 小说还得看我推的

第4章

宁城的初雪来得又早又急。

前一天还是深秋的干冷,一夜之间,整个世界就白了。短短两小时,梧桐树的枝桠就裹上了厚厚的银装,石板路上积了寸许的雪,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412宿舍被牛梦钰的惊呼吵醒时,窗外的世界已经白得晃眼。

“下雪了!我靠!好大的雪!”

胡吉从床上弹起来,扒着窗户看,嘴里哈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雾。董伟慢悠悠地坐起身,看了眼窗外:“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早。”

段斯也醒了。他看着窗外白茫茫的校园,第一个念头是:条文怎么办?石凳那么冷,它晚上睡哪儿?

宿舍楼下一片喧闹。已经有早起的学生在打雪仗,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尖叫声、笑声、雪球砸在羽绒服上沉闷的噗噗声混在一起。

“走走走!下去打雪仗!”牛梦钰已经套上外套,“来宁城第一场雪,必须纪念!”

胡吉积极响应,翻箱倒柜找最厚的手套。董伟表示要泡壶热茶在阳台观战。段斯坐在床上,没动。

“老段,走啊!”胡吉拽他。

“你们去。”段斯说,“我去喂猫。”

宿舍里安静了一秒。然后三声拉长的“噢——”同时响起,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

牛梦钰挤眉弄眼:“喂猫?喂猫需要这么积极?”

“条文咳嗽还没好。”段斯面无表情地穿衣服,“雪天会更严重。”

“是是是,条文重要。”胡吉笑得贼兮兮,“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段斯没理他们,围上围巾,戴上手套,推门出去。走廊里全是兴奋的学生,有人端着相机往外冲,有人拎着塑料铲子——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雪的气息从楼梯口涌上来,清冽,干净,带着冬天特有的凛冽。

小花园已经完全变了样。

石凳被雪覆盖,像一块巨大的奶油蛋糕。梧桐树的枝桠裹着雪,偶尔有承受不住的,簌簌抖落一片雪雾。石板路被清扫出了一条小道,但很快又落满了新雪。

然后段斯看见了邱米。

她蹲在石凳旁,穿着白色羽绒服,围了一条深灰色的围巾,头发上落着细碎的雪花。条文趴在她膝盖上,裹着一块小小的绒毯,只露出橘色的脑袋。她正在用一个小勺子喂猫吃药,动作很轻,很耐心。

雪还在下,大朵大朵的雪花落在她肩头,落在她头发上,落在她睫毛上。她没有拂去,只是专注地看着条文,看它有没有把药咽下去。

段斯站在小路入口,没有往前走。这个画面太安静,太美好,像某种不应该被打扰的仪式。雪落在他的肩头,化开,冰凉的水渍渗进布料里。

条文吃完了药,邱米从保温杯里倒出一点温水,凑到它嘴边。猫舔了几口,然后蹭了蹭她的手心。她笑了——那个笑容很淡,但在白茫茫的雪景里,清晰得像用刀刻出来的。

段斯走了过去。脚步声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邱米抬起头,看见他。她的睫毛上还沾着雪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你来了。”她说,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下雪了”。

“嗯。”段斯蹲下来,摸了摸条文的脑袋,“它好点了吗?”

“药起作用了。”邱米把绒毯裹紧了些,“但雪天太冷,得给它找个更暖和的地方。”

两人蹲在雪地里,中间隔着裹成团的条文。雪落在他们肩头,落在猫的绒毯上,落在积了雪的石凳上。世界很安静,只有雪花落下的簌簌声,和条文轻微的呼噜声。

“段斯。”邱米突然开口。

他看向她。她的脸被冻得有点红,鼻尖也是红的,但眼睛很亮,像雪地里的两颗褐色玻璃珠。

“那天晚上的问题,”她说,“你还没回答。”

雪下得更大了。雪花在两人之间飘落,像一道流动的、无声的帘幕。条文在绒毯里动了动,发出轻微的喵呜声。

段斯感觉喉咙发干。他张了张嘴,声音小得几乎被雪花落地的声音淹没:“……想看你。”

邱米没动。她只是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她也没去拂。

“什么?”她说,“我没听清。”

段斯深吸一口气。冷空气钻进肺里,刺得他清醒了些,想要提高一点音量。

然后段斯的手机响了。

铃声在雪地里格外刺耳。他掏出来看,是胡吉。接通的瞬间,胡吉兴奋的声音炸开来:“老段!快来图书馆门口!我叫我姐和叶嘉姐出来拍照!下这么大雪,必须合影留念!”

声音太大,邱米应该也听见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雪:“你去吧。”

“那你……”

“条文我带回宿舍。”她说,把裹着绒毯的猫抱起来,“宿管阿姨同意了,可以暂时养几天。”

段斯看着她抱着条文站起来,看着她转身要走,忽然叫住她:“邱米。”

她回头。

雪下得更急了。雪花在她和他之间织成一道白色的帷幕,她的身影在帷幕后显得有些模糊。

“我……”段斯想说点什么,但手机里胡吉又在催:“老段!快点!我姐她们马上到了!”

邱米对他点了点头:“去吧。”

然后她真的走了,抱着条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背影很快被漫天大雪吞没。

图书馆前的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

胡吉、牛梦钰、董伟都在,胡洁和叶嘉也到了。叶嘉今天穿了件红色的羽绒服,在雪地里格外显眼。胡吉正拿着手机找角度,嘴里念叨着:“这张一定要拍好,我要发朋友圈……”

段斯走过去时,胡洁看了他一眼:“你脸色不太好。”

“冻的。”他说。

胡吉把手机塞给牛梦钰:“牛马,你来拍,把我拍帅点!”

几个人站成一排。胡洁和叶嘉在中间,胡吉硬挤到叶嘉旁边,段斯站在最边上。雪还在下,相机举起来,屏幕上的几张脸都冻得通红。

“一、二、三——”

快门按下的瞬间,段斯看见广场另一头,郑航宇走了过来。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没打伞,头发上落满了雪。他走得不快,但目标明确——径直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胡吉也看见了。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从叶嘉的肩膀上放下来。

郑航宇走到他们面前,没看其他人,直接看向叶嘉。雪花落在他肩头,他也没拂,只是看着叶嘉,眼神专注得像在看什么珍贵的东西。

“叶嘉。”他开口,声音在雪地里很清晰,“我有话想跟你说。”

空气突然安静了。广场上的喧闹声、欢笑声、雪球砸落的声音,全都退得很远。只剩下雪花落下的簌簌声,和郑航宇接下来要说的话。

胡洁想拉胡吉走,但胡吉站着没动,眼睛死死盯着郑航宇。

“我喜欢你。”郑航宇说,每个字都像落在雪地上的石子,清晰,沉重,“从大二第一次在辩论赛上见到你,就喜欢了。一直没说,是因为觉得还不够好,配不上你。但现在我要毕业了,有些话再不说,可能就来不及了。”

雪花在两人之间飘落。叶嘉的脸在红色羽绒服的映衬下白得近乎透明。她看着郑航宇,没说话,但眼神里有复杂的情绪——惊讶,犹豫,还有别的什么。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突然。”郑航宇继续说,“但我是认真的。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试试看。”

胡吉的手攥成了拳头。段斯能看见他手臂上的青筋,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胡洁紧紧拽着弟弟的胳膊,低声说:“胡吉,别冲动。”

但胡吉没听见。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叶嘉,盯着她的脸,盯着她的嘴唇,等着她说出那个答案。

然后叶嘉点了点头。

很轻的一个点头,但在雪地里,在那个瞬间,重得像一块巨石砸在冰面上。

“好。”她说,声音很轻,但足够所有人听见。

郑航宇笑了。那是种成熟男人的笑,从容,笃定,带着某种胜利者的游刃有余。他伸出手,叶嘉犹豫了一下,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其他人,最后落在胡吉脸上。那个眼神很复杂——有礼貌,有歉意,但更深处,有种近乎挑衅的东西。像是在说:看,我赢了。

胡吉猛地往前冲。

段斯和牛梦钰同时抓住了他。胡吉像头失控的野兽,拼命挣扎,眼睛通红,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嘶吼:“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叶嘉姐!为什么?!”

叶嘉别过脸,没看他。郑航宇把她往身后护了护,这个动作更刺激了胡吉。

“胡吉!”胡洁的声音传来,“别闹了!回去!”

“我不!”胡吉吼,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下来,混着雪花,在脸上冻成冰凉的痕迹,“为什么啊……我那么喜欢你……我那么努力……为什么是他……”

雪下得更大了。广场上的人都在看这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段斯和牛梦钰死死架着胡吉,董伟站在旁边,脸色罕见的严肃。

郑航宇带着叶嘉走了。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叶嘉的红色羽绒服和郑航宇的黑色大衣,在白色背景里渐行渐远,像某种残酷而美丽的画面。

胡吉还在挣扎,但力气渐渐小了。最后他瘫在段斯和牛梦钰怀里,像个被抽空了气的皮球,只是喃喃重复:“为什么……为什么……”

雪花落了他满头满脸,他也没去擦。

回宿舍的路很长。

胡吉被三个人架着,脚拖在雪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他没再说话,也没再哭,只是眼睛空空洞洞地看着前方,像丢了魂。

胡吉被放在宿舍的椅子上。他坐着,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地板,像在盯着某个看不见的深渊。雪花在他头发上融化,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段斯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还在下的大雪。雪地上,郑航宇和叶嘉刚才站立的地方,脚印已经被新雪覆盖,像是从没有人站在那里,从没有人说过那些话,从没有人点过那个头。

但他记得。记得叶嘉点头时的那个瞬间,记得胡吉通红的眼睛,记得郑航宇那个眼神——成熟,从容,带着成年人的游刃有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我去抽根烟。”段斯说。

他走到阳台,关上门。雪还在下,但小了些,变成细细的、粉末似的雪沫。他点燃一支烟,手有点抖。

手机震了一下。他掏出来看,是邱米发来的:条文睡着了。宿舍很暖和。

下面附了张照片——条文蜷在铺了毛巾的纸箱里,睡得很香,橘色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段斯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然后他回复:好。

发送完,他抬起头,看着漫天飞雪。

胡吉的道心碎了。像一件精美的瓷器,被现实重重摔在地上,碎得捡不起来。而叶嘉那个点头,那个“好”字,那个被郑航宇护在身后的动作,像是用最锋利的冰锥,在胡吉心里凿出了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洞。

段斯想起刚才在小花园,自己对邱米说的那句话:“我是想看你。”

声音那么小,小得像怕被听见,又像怕听见了之后的回应。

雪落在栏杆上,积了薄薄一层。他伸手抹去,指尖冰凉。

宿舍里传来胡吉压抑的、破碎的哭声。那哭声很轻,但穿透了玻璃门,穿透了雪幕,直直刺进他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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