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
牛皮不是吹的 小说还得看我推的

第3章

葛老的深夜到访,让陈栖本就紧绷的神经再次拉起。他悄声开门,哑仆如同幽影般滑入,反手掩门,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迅疾利落,昏暗的油灯下,他苍老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灰败的凝重,还有一丝……决绝。

没有多余手势,葛老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卷用油蜡封口的细竹筒,那竹筒比以往任何一次传递的都要粗,蜡封也更加严密复杂。他几乎是塞进陈栖手中,同时用前所未有地急促而清晰的手势比划:梁执事最急件!阅后即焚!形势危殆,真正的杀机已至!速决去留!若留,九死一生;若去,明晚子时,城南废砖窑,有人接应,可助离镇!接应信物为半截‘鲁班尺’,上有‘癸卯’刻痕!切记,绝密!绝密!

比划完,葛老那浑浊的老眼深深看了陈栖一眼,那眼神中有担忧,有催促,有一种近乎托付一切的沉重,甚至……还有一丝陈栖看不懂的、仿佛告别般的哀伤。然后,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夜色中,只是那背影,似乎比往日更加佝偻。

陈栖关好门,背靠着门板,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最急件!形势危殆!真正的杀机已至!速决去留!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钉子,敲进他的意识深处。

他走到桌边,就着摇曳的油灯,手指有些发颤地剥开竹筒上那复杂的蜡封。里面是厚厚一叠卷得极紧的薄绢,展开后,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字迹仓促却依旧清晰,正是梁执事的笔迹,但笔画间带着一股罕见的焦灼与无力感。

“陈栖小友:见字如晤。月牙山之行,凶险尽显,汝能携众脱险归来,智勇心性,已超乎梁某预期。然则,危机非但未解,反如山崩海啸,迫在眉睫,再无转圜余地!”

“今巫祝一脉借‘历练’伤亡惨重为由,在八大家联席会上公然发难,力主‘英才’已不堪大任,且为‘不稳定之源’,应即行‘集中管训’,实则为彻底控制、乃至进行‘遴选’铺平道路!杜家主虽全力抗辩,甚至以断绝桃酒核心供应、公开部分隐秘相胁,然守旧派气焰已成碾压之势!赵家、粮行、布行等联同半数以上中小家族附议,巫祝长老更出示所谓‘月牙山神示’,言‘阴煞躁动,需英才纯阳之气以镇之,迟则阵法崩坏,坞城倾覆’!”

看到这里,陈栖的心猛地一沉。“月牙山神示”?纯阳之气?这不过是给“血祭”披上的又一层神圣而恐怖的外衣!守旧派和巫祝一脉,已经不再掩饰,开始用最直接的方式推动他们的计划了!

“更可怖者,”信纸上的字迹似乎因为用力而微微变形,“韩师傅暗中以秘法探查,发现月牙山阴煞泄露已非‘地脉不稳’可解释!其泄露速度与烈度,远超以往任何记载,且呈现明确的人为引导、甚至‘献祭召唤’之迹象!石坪‘阳眼’之‘灵气’已出现明显衰退征兆,非但桃酒滋味转淡,近两日,城中‘坎’、‘艮’、‘震’等边缘区域,已出现数起居民莫名昏厥、生机萎靡之怪症!此消息被巫祝与守旧派联手封锁,然覆水难收,恐慌暗滋!”

阵法真的到了崩溃边缘?还是说……月牙山深处的“东西”或它的操纵者,正在主动加速这个过程,以索取更多?那些昏厥的居民,是否就是被过量抽取了“生机”?陈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此局已危若累卵,随时可能彻底引爆!维新派内部亦已分裂,杜家主独木难支,冯兄弟与我等虽竭力周旋,然力量悬殊,杯水车薪。裴老将军……”梁执事的笔迹在这里顿了顿,墨迹微洇,“态度暧昧反复,近日与巫祝长老密会愈频,恐已被说服或施压,将倒向守旧派一方。其手中兵权,若为守旧派所用,则维新一派将再无任何反抗余地!”

裴老将军……陈栖想起裴湘偷听到的那些话,想起将军府近日异常的戒备。果然,在最终的恐怖和压力面前,中立和观望也难以维持了。裴湘……她若知道祖父可能倒向敌人,该是何等痛苦?

“汝之身份、潜力、及近日所为,尤其是月牙山之行中显露的、对阴煞傀的奇特克制与敏锐判断,已然成为守旧派与月牙山势力眼中必须拔除的‘钉子’!黑煞帮袭击仅为开端,接下来,恐有更直接、更卑劣之手段!书院亦非安全之地,山长已被施压,院内眼线密布,恐有顷刻之变!”

“为今之计,唯有一条生路——暂避锋芒,即刻离镇!”

“吾已倾尽所能,于明晚子时,城南废弃砖窑处,安排可靠之人接应,可助汝秘密离开桃花坞,前往外界暂避。接应者信物为半截‘鲁班尺’,上有‘癸卯’刻痕。此事关乎生死,绝不可告知第三人,切记切记!”

“离镇之后,可往西北三百里‘落霞镇’,寻一位名叫‘墨老’的跛脚铁匠,出示另半截鲁班尺,彼当会收留于你,并告知一些关于桃花坞旧事、幽泉宗渊源及外界情形。汝天赋心性,困于此绝地实为暴殄。外界广阔,武道传承、江湖势力、奇人异士、乃至破解此死局之机缘,远非这封闭邪异之镇可比。汝需成长,需见识,需……积蓄从外部破局之力!”

“留下,十死无生,必成血祭之牺,或政治斗争之灰;离去,虽前路凶险莫测,九死一生,却保有用之身,存复仇之志,拥无限之可能。如何抉择,关乎汝之生死与前程,望汝慎思!若决定前来,务必甩脱一切眼线,子时准至。若不来,亦需早做最坏打算,万事珍重。梁某能力有限,所能助你者,唯此一线生机。盼珍重。阅后即焚。”

信到此戛然而止。落款是一个潦草却沉重的“梁”字,旁边墨斗图案的墨迹甚至有些洇开,仿佛写信之人心情激荡,难以自持。

陈栖握着这叠滚烫的薄绢,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塌陷。梁执事这封信,几乎是将桃花坞最残酷的现状和最绝望的处境血淋淋地撕开,摆在他的面前,同时也为他指出了一条看似渺茫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退路——离开桃花坞。

离开?

这个他曾数次压下、又被裴湘提及、如今被梁执事以如此郑重急迫的方式摆在面前的选项,此刻变得无比真实,也无比沉重。

留下来,几乎注定要在即将到来的“大祭”或政治清洗中化为齑粉,成为月牙山那恐怖存在的养分,或是守旧派巩固权力的祭旗。他所有的挣扎、探寻、愤怒,都将随着生命的消逝而毫无意义。

离开,虽然前途未卜,凶险莫测(黑煞帮的触角可能已伸出桃花坞,外界也绝非坦途),但至少保住了性命,保住了探寻真相、积蓄力量、以待将来的可能。梁执事提到了“幽泉宗渊源”、“外界机缘”、“从外部破局之力”……这暗示着,桃花坞的秘密并非孤立,或许与更广阔的江湖、更古老的隐秘相连。离开,或许不是逃避,而是为了找到更有效的破局之剑。

只是……裴湘怎么办?竺先生呢?那些可能同样被列入“祭品”名单的无辜“英才”和贫民呢?父母的血仇,这吃人阵法的真相,还有……他对裴湘那份朦胧却真切的情愫,难道就这样割舍吗?

他仿佛看到裴湘那双含泪却坚定的眼睛,听到她说“我陪你”。他想起竺先生深夜来访时那沉重的托付,想起慧明赠经时的期许,想起葛老那决绝的眼神……如果他走了,他们怎么办?裴湘会陷入何等境地?竺先生的计划是否会因他这关键“变数”的离开而受挫?

留下,是与他们同生共死,但很可能是一起死。

离开,是独自求生,却将所有的危险和可能的希望都留给了他们。

一种撕裂般的痛苦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跌坐在椅子上,将那叠薄绢紧紧按在胸口,仿佛想从那冰冷的文字中汲取一丝力量,或做出决断。

油灯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他剧烈颤抖的影子。夜风吹过窗棂,发出呜咽般的轻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遍布,但那份剧烈的挣扎和痛苦,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坚毅所取代。他不能乱。他必须冷静地权衡。

他将薄绢凑近油灯。火苗舔舐着柔软的织物,迅速将其化为蜷曲的灰烬,如同蝴蝶死去的翅膀。他又将竹筒掰碎,丢入炭盆。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坐回桌边,开始冷静地、一条条地分析。

留下:

优势:与裴湘、竺先生等同在,可即时获取信息,或许能在“大祭”前做最后一搏。

劣势:生存概率极低,个人力量微薄,难以改变大局。一旦被捕或被杀,所有线索中断,血仇永埋。

关键:需要奇迹,需要外部强力介入,需要内部发生剧变。

离开:

优势:保全性命,获得成长空间和时间,有机会从外部获取力量、信息和破解之道。

劣势:前路未知凶险,与桃花坞内部暂时断绝联系,裴湘等人处境可能因他的离开而更加危险(守旧派可能会迁怒或加紧控制)。

关键:需要安全离镇,需要在外部成功立足并快速成长,需要找到有效的内外联络方式。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划动。留下,更像是悲壮的殉道;离开,则是艰难的战略转移。而从梁执事、竺先生隐晦的暗示来看,他们似乎……更倾向于他离开?梁执事不惜暴露重要联络渠道和外部接应点,竺先生也曾提到“留后路”、“保全有用之身”。或许在他们看来,他活着离开,保留“火种”,比留在必死之地作无谓牺牲,对长远破局更为有利。

而他自己内心深处呢?他真的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让父母的血仇石沉大海,让这吃人的阵法继续运转吗?不,他不甘心!他要活着,要变强,要弄清楚一切,要回来清算!

但是裴湘……想到要抛下她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陈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几乎窒息。他该如何面对她?如何告别?梁执事强调“绝不可告知第三人”,这显然是为了她的安全,也是为了离镇计划的安全。一旦走漏风声,不仅他走不了,裴湘也会被卷入更深的危险。

痛苦的选择。但似乎,理智的天平,正在缓缓向“离开”一方倾斜。不是为了苟活,而是为了更有效的复仇与破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悲怆与不舍。既然可能选择了离开,那么,在离开之前,他必须为留下的人,尽可能做点什么。

首先,是确保离镇计划的绝对保密和安全。他需要仔细规划明晚的行动路线,设法摆脱所有可能的监视。

其次,他需要给裴湘留下一些东西——不是告别,那太危险,而是……一些暗示,一些或许能在未来某个时刻给予她提醒或帮助的东西。他想起竺先生给的那些资料中,有一些关于将军府内部人员和部分暗道的简略记载……

还有竺先生……他或许需要给这位亦师亦友的引路人,留下一个信号,表明自己的选择,并感谢他的指引。

最后,他自己需要准备。行囊要精简再精简,只带最必需和最有价值的东西。油纸图示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原件必须销毁或深藏(或许留给竺先生?)。慧明的心法也已记牢。竺先生给的资料中,关于外部世界和幽泉宗的部分需要重点记忆,其他可暂时舍弃。银钱、药物、干粮、防身物品……一样样在他脑中过了一遍。

就在他心念电转,开始具体筹划时,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奇异节奏的嗡鸣声,隐约从地下传来!那声音极其细微,若非陈栖此刻心神高度集中、且感知异常敏锐,几乎无法察觉。嗡鸣声持续了大约三息,然后消失。

紧接着,他感觉到脚下地面,似乎传来一阵几乎难以感知的、极其轻微的震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很远的地底深处,缓缓翻了个身,或者……吞咽了一下。

与此同时,腕间的菩提念珠,骤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那不再是宁心静气的微凉,而是一种强烈的、充满警示意味的寒意!

陈栖猛地站起,冲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向外望去。

夜色中的桃花坞,灯火依旧,桃香隐隐。但在他此刻高度敏锐的感知中,那甜腻的香气之下,仿佛涌动着一股更加深沉、更加躁动不安的“流”。城中心石坪方向,那原本稳定温润的“阳眼”气息,似乎……微弱地波动了一下?而遥远的月牙山方向,那种贪婪的“吸扯”感,仿佛也增强了一丝。

阵法异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明显!是因为“大祭”临近?还是因为月牙山的“东西”正在变得更加“饥饿”和“不耐烦”?

这不祥的征兆,如同最后的催命符,让陈栖心中那架摇摆的天平,彻底倒向了一边。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关上窗,回到桌边。眼神中的最后一丝彷徨已然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决断与迅速的行动力。

他摊开纸笔,开始飞速书写。不是信件,而是一些零散的关键词、符号和简图——关于将军府内部他怀疑有问题的个别人名(来自竺先生资料)、关于“八脉图”中他推测的几处可能脆弱节点(结合自身感知)、关于黑煞帮活动的一些特征……这些信息,他打算分别用极其隐秘的方式,留给竺先生和裴湘(如果可能的话)。

然后,他开始收拾行装。将必需物品一样样取出,检查,打包。动作快而稳,没有丝毫拖沓。

夜色渐深,距离明晚子时,还有整整一个白天和一个夜晚。这期间,他需要如常活动,麻痹可能的监视者,同时完成最后的准备和……告别。

他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也或许,是他踏上真正复仇与破局之路的开始。

无论前路如何,他已做出选择。

桃花坞的天空,阴云密布,雷声隐隐。山雨,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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