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平整的石板路,没有半点轻快,每一声都碾得极慢还沉,把马车内原本就紧绷得空气,压的更让人喘不上气儿。
闭目养神的古惊寒,侧颜显得更加俊美,就是他那周身,仍一如既往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此时的他,心中有一疑虑仍未破解,坐在对面这个“失忆”的女人——上官疏月,她出现得太过于巧合,会是一场阴谋吗?
尘儿对她异常的信任,父皇母后的强势赐婚,都让他感觉到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牵制着他。尤其,是她那张太过于相似的脸。
上官疏月则安静地靠在另一侧车窗边,面纱早已重新戴好,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双眸。她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眼神看似追着走,指尖却无意识地抠着衣角。
她“重生”后的第一件大事——获得圣王妃的头衔……来得,太过于突然,但正是她目前所需的复仇利器。不仅可以保护她,还可借势圣王府行事,肯定也方便,容易得多。
只是,对面坐着的这个男人深不可测,还有躺在她的腿上,软软糯糯,正酣然入睡,看似冰冷实则心思敏锐的儿子……她必须小心谨慎,不可有何闪失。
马车终于停下,圣王府的府邸门前并无过多奢华的装饰,前世就听闻圣王府是京都贵族圈内有名的简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那“圣王府”的牌匾,看起来格外庄重威严,不容小觑,正如它的主人一般。
“王爷,到了。”古千文低沉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古惊寒修长的腿一伸就下了车,他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话,像是在下达军令:“带她去‘雅苑’安置,把小世子抱回房间。”
随后,他便径直迈入了王府大门,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仿佛一刻都不想停留。
古千文也立马上车,把小世子抱了出来。
“你轻一些,别把小世子吵醒了。”这人也太冷漠了吗?不过这样看来,他们以后的交集应该不会太多,反倒是件好事,上官疏月在心里这样安抚自己。
“王妃,请随奴婢来。”一个身着淡紫色衣服,容貌清秀,举止沉稳的大丫鬟上前,恭敬地行礼。她是紫苏,圣王府内院的管事丫鬟之一。
上官疏月微微颔首,在紫苏的陪同下,踏入这座闻名京都的圣王府。
真如传闻一模一样而且更甚之,府内的装潢堪称极致的简约,甚至有些冷清,像一座守卫森严的军事堡垒。
回廊曲折,却鲜少见到仆人,整个府邸静得有些吓人,仿佛连同空气都带着一丝寒意,与外面的喧嚣温暖形成鲜明的对比。
“王妃,这边请。”紫苏在前引路,语气非常恭敬,“王爷不尚奢华,也喜静,故而府中陈设较为简单,下人也精简了许多,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王妃见谅。”
上官疏月心中微动。这圣王府,真的与它主人的气质一模一样。不过,这种简约到近乎寡淡的风格,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异样的安心。这里干净、坦荡,比那暗藏污秽,早已破落不堪的威远将军府好得不要太多。
“无妨,这里我很满意。”她轻声回道,既来之,则安之。
她们穿过弯弯曲曲的回廊,来到一处较为僻静的院落。院门上的“雅苑”二字,笔锋清隽,倒给整个府邸增添了些许温柔。
推开院门,院内景致倒是比外面多了一丝生气。尤其是那几丛翠竹倚墙而立,虽被积雪覆盖,仍显挺拔。
房间内的布置同样很简约,但细节之处还是可见用心的。家具是上好的梨花木,虽不名贵,但做工精细。窗明几净,床帐被褥皆是素雅的月白色,熏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冷梅香。
突然,一股熟悉的灼热感自颈后悄然蔓延,转瞬即逝。她微微皱眉,这奇异的感觉……
“这里很好,有劳紫苏姑娘费心了。”上官疏月再次道谢,她是发自内心地,对这处暂栖身之所颇为满意。
“王妃折煞奴婢了。”紫苏连忙躬身,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一阵软软糯糯又很急切的孩童声音从院内传来。
“母妃!母妃!”
话音刚落,一个黄色的“小团子”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精准地扑向上官疏月,还一把抱住了她的双腿。
正是小世子古落尘。他刚换上新的衣衫,也换了发髻,整个人软萌了好多。
他的小脸红扑扑,呼吸还有些急促,还有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面盛满了依赖和喜悦。
“母妃!尘儿还以为母妃不见了!”他紧紧抱着上官疏月的腿,仿佛生怕一松手,这个刚刚找到的“母妃”就会消失。
上官疏月的心,再一次被狠狠触动。她蹲下身,与古落尘平视,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反抱他,又用秀鼻蹭了蹭小家伙的小挺鼻,温柔地安慰道:“尘儿下次莫要跑得这样急,小心摔着。我会一直在这儿的。”
紫苏看着二人的互动,内心惊讶不已,只是面不露色。“小世子,从未这般与人亲近过,连王爷都不曾!看来小世子是真的喜欢这位王妃!”
“尘儿想早点见到母妃。”古落尘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松开手,后退一小步,小脸立马变得异常严肃。
只见他右手负于身后,目光扫过紫苏和随后跟进来的几个丫鬟,沉声吩咐道:“你们听着,她是本世子的母妃,是圣王府的女主人!你们必须像尊敬父王和本世子一样尊敬母妃,更要尽心伺候母妃!若有谁敢怠慢,本世子绝不轻饶!都听清楚了吗?”
这番小大人似的说辞,从一个软软糯糯的三岁孩童口中说出,还真是让人惊奇不已。
上官疏月有些愣住地望着古落尘,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小世子对自己的喜爱和维护。此时,她那残破不堪的心似乎少了一条裂缝。
紫苏等人连忙行礼,恭声应道:“是,世子殿下!奴婢等定当尽心竭力,伺候王妃!”
古落尘听到满意的回答,又重新变回软软糯糯的“小团子”。
他上前牵起上官疏月的手,带她熟悉这里的环境:“母妃,这里是卧房,外面那里是书房……”
看着儿子与上官疏月之间那样亲昵,站在雅苑门口阴影处的古惊寒,神色有些复杂。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并未进去。这个女人面对尘儿时不经意流露出的那抹温柔,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
过了许久,他冷漠转身,悄然离去。
晚膳过后,紫苏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上官疏月的面前,又倒了一杯温水给到古落尘。
这丫鬟做事倒是仔细,世子还小是不宜饮茶,上官疏月对紫苏是越来越满意了。
可是这样的紫苏,也让她想起了以前的贴身丫鬟莲儿。
上官疏月也不知道自己走后,莲儿究竟如何了,毕竟那个大宅子里有那么一对人面兽心的母女……
刚走进屋内的古惊寒正好看见,上官疏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姑娘,可是想起了什么?”
古惊寒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了雅苑。他穿着墨色常服,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凛冽,多了几分贵人的雍容,但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依旧强得让人害怕。
他的到来,让原本因古落尘而显得温馨活泼的房间,瞬间冷了几分。
古落尘见到父王,立刻收起了在“母妃”面前的软萌,规规矩矩地起身行礼,小脸恢复了平日的冷淡模样。“父王。”
上官疏月也起身,依礼福身:“王爷。”
古惊寒淡淡地“嗯”了一声,在主位坐下,目光还扫了一下她。
上官疏月挑了一个离他有些距离的位置坐下后,赶紧以笑掩饰:“民女只是……只是在想祖上应该是积了很多德,这才能如此幸运地被君上钦封为圣王妃。但……总觉得不妥,毕竟民女现在失忆了,万一……民女是说万一,民女之前有过婚嫁生子什么的……”
古惊寒慢条斯理地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袖,然后盯着上官疏月只笑不语。
他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着实让人头皮发麻,还不如他摆着面无表情的脸呢。上官南汐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
“王爷,民女……”
古惊寒打断了上官疏月未说完的话:“既然你是君上钦封的王妃,无须自称民女。至于你所担忧之事,你放心,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们的婚事不会被提上议程。”
听古惊寒这般说辞,上官疏月的心总算平坦下来。若让圣王得知她未婚生子过,那圣王应该会觉得很耻辱吧?
毕竟,任何一个男子都希望自己的妻子冰清玉洁……她也只是想暂借圣王妃的头衔,查明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等她大仇得报便会想个法子远离圣王府,远离京都城。
可转眼一想,不对,若他们一直不成亲,那她这圣王妃就不是名副其实啊,这可怎么办?
古惊寒端起紫苏刚上的热茶,目光又落在了上官疏月身上。
“在王府可还习惯?”他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回王爷,一切都好。紫苏姑娘安排得很周到,雅苑也很清静,民……我很喜欢。”上官疏月斟酌着用词,恢复了失忆人设该有的客气与疏离。
古惊寒放下茶杯,用看似随意的口吻问道:“听闻你父亲,不日即将班师回朝。”
上官疏月的手微微一顿。她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轻声应道:“是,方才听紫苏提起过。” 父亲……那个在她濒死之际,说出“别丢上官家的脸”的男人。
“威远大将军战功赫赫,凯旋归来,乃是举国欢庆之事。”古惊寒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她,“你身为嫡长女,于情于理,都该回府探望。更何况,你‘病故’多年,如今平安归来,更应让家人安心才是。”
他刻意加重了“病故”二字,带着探究的意味。
上官疏月心中一紧,不好。他这是在试探她!试探她是否真的失忆,试探她对“家人”的态度!
她抬起头,眼中尽是茫然和困扰:“王爷说的是。只是……如今的我记忆全无,对所谓的‘父亲’、‘家人’,毫无印象,甚至连他们的相貌都记不起分毫。若这样贸然回去,恐怕……只会徒增伤悲。”
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无奈和真诚:“或许,等我……稍微想起些什么,亦或者,等大婚之后,以圣王妃的身份回去,会更为妥当些?至少,不会让府上因我的出现而再生波澜。”
这番话,一方面解释了不急于认亲的“原因”,能暂时避开直接对抗仇人,没让古惊寒起疑;另一方面,她又悄悄地把“推迟大婚”的话圆了回来,没暴露自己的后悔,又暗暗推动了婚事。她将选择权巧妙地推给了古惊寒,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处。
她不能回去,至少在没有查明真相,没有足够力量之前,那个家,是最危险的地方。
古惊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继续追问,起身离开,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随你。”
随后,小世子古落尘再三向上官疏月表衷心和喜欢之后,才三步一回头地回到他的松苑。
圣王父子二人离去后,上官疏月独自站在雅苑的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父亲……上官林…..上官繁星……梁氏……那个“家”……她迟早要回去面对。但,绝对不是现在。
第一步,她要在圣王府站稳脚跟,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尽快启动她的“昨日计划”。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有一双来自某方势力的眼睛,在窗户后面悄悄地注视着她。一眨眼,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未出现过……
与其同时,她的“娘家”威远将军府内,也因她的重生闹得鸡犬不宁。
老将军上官松质问当家主母梁氏,让她必须给一个说法。她好好的大孙女,怎么在她口中三年前就病故还发丧且下葬了呢?那他今日看到的“月儿”又是谁?
梁氏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上官松气得晚膳也没用便直接躺下。
等梁氏听女儿说完来龙去脉后,她震惊地跌坐在椅子上。
过了许久,她才发出惶恐的声音:“三……三年前,她不是明明已经气绝身亡,星儿,还是你告诉母亲的,对不对?”
她激动地又站起来握住女儿的双肩,颤抖地继续追问:“星儿,你快说话啊?母亲说得对不对?她已经死了……”
未完的话语,被上官繁星烦躁地打断,她满脸扭曲,浑身发抖:“母亲,我不是说了那贱人没死,从天而降出现在围场,还被君上封为圣王妃,现已被圣王带回府内!”说着,她就把身旁桌子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充满了戾气,“那贱人还失了忆!什么都不是!她凭什么能做圣王妃,应该是我!”
梁氏猛地顿住,之前的慌乱瞬间不见:“失忆?那敢情好!不记得前尘往事,办起来容易多了!”
听母亲这般说,上官繁星顿时静了下来,她咬着唇,眼底满是恨意:“母亲,那我们要怎么办?要不要再派人杀她一次?”
梁氏稳住女儿,沉声道:“胡说!不要动不动就杀啊杀的!我们现在必须要先确认清楚她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并且此事只能你去做,不能假手于人。若是真的便罢,若是假的……我们……再从长计议!”
随着夜色渐浓,京都城的一处幽暗角落里,冰冷刺骨且处处透露着诡异,还如死一般的寂静。
有一白袍人影垂立暗影里,嗓音雌雄难辨。
“事情进展得如何?”
一袭黑色劲装的女手下屈膝躬身,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怯意:“回门主,目标已顺利潜入,未有差池。”
白袍人影沉默须臾,那非男非女的嗓音再度飘来,带着阵阵冷意:“很好,第一步已成,好戏的暖场才刚刚启动,慢慢来。务必要看好那两个女人,不要让她们坏了我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