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国道上开了三个小时。
上午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在仪表盘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秦墨专注地开车,不时从后视镜观察后面的情况。叶清弦坐在副驾驶,闭着眼睛,但没睡——她不敢睡。胸口的眼睛图案还在隐隐发热,像一块温热的玉贴在心口。而且她能感觉到,那种“别的存在苏醒”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不是幻觉,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有重量的东西,在她意识深处缓慢蠕动。
后座,陈砚和赵铁柱都还昏迷着。陈砚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像纸。赵铁柱腿上的伤口重新包扎过,血止住了,但人还在发烧,偶尔发出痛苦的呻吟。
“还有多久到山城?”叶清弦睁开眼,问。
“顺利的话,晚上能到。”秦墨看了一眼导航,“但我们得绕路。滨海到山城的主干道肯定被编剧协会监控了。我走的是老路,路况差,但安全。”
“韩蒙的情报,你带来了吗?”
“带来了。”秦墨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金属U盘,递给叶清弦,“韩蒙被捕前,用最后的机会把这个传出来。里面是他在编剧协会卧底两年收集到的所有资料,包括七钥计划的全貌、终幕的真相、收割时间表,还有……关于你姐姐的具体情况。”
叶清弦接过U盘,手指收紧。金属外壳冰凉,但她能感觉到里面储存的分量——那是韩蒙用命换来的东西。
“怎么不看?”秦墨问。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叶清弦把U盘收进口袋,“先说说你知道的。简长生在山城设了什么陷阱?”
秦墨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岳震山的儿子,岳霆,三个月前被编剧协会抓了。抓他的人就是简长生。现在岳霆被关在山城某个地方,简长生用他威胁岳震山,要他配合设陷阱抓你。”
“岳震山会配合?”
“他别无选择。”秦墨声音低沉,“岳霆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武脉唯一的正统继承人。如果岳霆死了,岳家就绝后了,武脉传承就断了。岳震山是个老派的人,把传承看得比命重。”
“所以他会出卖我们?”
“不会出卖,但会……妥协。”秦墨说,“我了解岳震山。他会表面上配合简长生,但同时会想办法救儿子。我们需要在他找到救儿子的方法之前,先拿到他的治疗帮助,然后……帮他救人。”
“一石二鸟。”叶清弦说,“但风险很大。如果我们先去救岳霆,可能会直接掉进陷阱。如果先让岳震山治疗陈砚,他又可能迫于压力出卖我们。”
“所以我们要快。”秦墨说,“在岳震山被迫做出选择之前,我们先找到岳霆被关的地方,想办法把他救出来。然后,用救他儿子的人情,换岳震山全力治疗陈砚。”
“你知道岳霆被关在哪里吗?”
“不知道确切位置,但有个线索。”秦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叶清弦。
照片是偷拍的,像素不高,但能看清。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被铁链锁在石柱上,背景是山洞,石壁上刻满了武学招式图。年轻人低垂着头,身上有多处伤口,但腰背挺得笔直,即使被囚禁,依然保持着武者的姿态。
“这是岳家禁地,叫‘悟道洞’。”秦墨说,“是岳家历代先祖闭关修炼的地方,在山上很深的位置,只有岳家人知道具体入口。简长生能把岳霆关在那里,说明岳家内部有叛徒,给他指了路。”
“悟道洞……”叶清弦盯着照片上的石刻,“这些招式图……”
“是武脉的核心传承,外传者死。”秦墨说,“所以岳震山才这么急。如果简长生把这些招式图抄录下来,武脉的秘密就泄露了。更重要的是,悟道洞里有岳家历代先祖留下的‘拳意残响’,那是武脉修行的根基。如果被污染……”
他没说完,但叶清弦懂了。如果编剧协会用情感污染污染了那些拳意残响,整个武脉传承可能会变异,甚至被控制。
“所以我们要救的不仅是岳霆,还是整个武脉传承。”叶清弦说。
“对。”秦墨点头,“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山城的原因。守序之眼和武脉是盟友,韩蒙和岳震山是过命的交情。于公于私,我都得去。”
车子拐下国道,驶入一条颠簸的土路。路两边是农田,远处能看到连绵的山脉轮廓。山城就在那片山里。
叶清弦看向窗外,突然说:“停车。”
“怎么了?”
“后面有辆车,跟了我们二十分钟了。”叶清弦盯着后视镜,“黑色越野,车牌被泥糊住了,看不清。但车型和简长生那伙人的车一样。”
秦墨立刻靠边停车,但没有熄火。他从座位底下摸出一个望远镜,回头观察。
确实有辆黑色越野,停在两百米外的路边,也没熄火。
“可能是巧合。”秦墨说。
“也可能不是。”叶清弦解开安全带,“我去看看。你带着他们先走,在前面五公里处的岔路口等我。如果十分钟后我没到,你就直接去山城,不要回头。”
“不行,太危险——”
“听我的。”叶清弦打断他,眼神冷静,“我是心锚载体,简长生要抓活的,不会轻易杀我。而且,我需要测试一下,我现在的极限在哪里。”
秦墨看着她,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决心。那不是冲动,是计算后的冒险。
“十分钟。”他最终说,“超过十分钟,我会回来找你。”
叶清弦点头,开门下车。秦墨踩下油门,车子继续向前开去。
叶清弦站在路边,看着那辆黑色越野。车子没动,但车窗是深色的,看不清里面。
她深吸一口气,向那辆车走去。
步伐不快,很稳。每一步,她都在感受胸口的眼睛图案,感受那种“苏醒”的感觉。随着她靠近,感觉越来越清晰——那不是陈砚的意识,也不是她自己的意识,是某种更古老的、更冰冷的、像沉睡了很久的东西。
一百米。
五十米。
三十米——
越野车的车门突然开了。
下来的人不是简长生,也不是皮衣女人或鸭舌帽年轻人。是一个陌生男人,四十多岁,穿着普通的夹克牛仔裤,戴着眼镜,像个中学老师。他手里没拿武器,反而提着一个医药箱。
“叶修复师,别紧张。”男人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是来……谈合作的。”
“你是谁?”叶清弦停在十米外,手按在腰间——那里有她从废墟里捡回来的短刀。
“我叫林文远,守序之眼情报部,代号‘信使’。”男人放下医药箱,从口袋里掏出证件,扔过来。
叶清弦接住。证件是真的,守序之眼的特殊纹章,还有防伪编码。但证件也可能是伪造的。
“韩蒙被捕前,给我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林文远说,“他说,如果有一天叶清弦带着陈砚去山城,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从医药箱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车盖上,然后后退三步。
叶清弦走上前,拿起信封。很轻,里面像是只有一张纸。她拆开,里面确实只有一张纸,上面是韩蒙的笔迹,很潦草,像在极度匆忙中写的:
叶,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在了。听我说完,时间不多。
第一,七把钥匙的真相:它们不是用来打开“终幕”的,是用来锁住“最初的演员”的。三千年前,七个文明用七把钥匙把他封印。现在编剧协会想集齐钥匙,不是要解放他,是要完全控制他——把他变成收割全人类的工具。
第二,你胸口的图案不是心锚,是“第七把钥匙”。你是钥匙的容器,也是锁孔。陈砚是第一把钥匙的容器,你是第七把。当七把钥匙集齐,七个容器相遇,封印会解开。届时,要么重新封印他,要么……被他控制。
第三,不要去山城。岳震山已经背叛了。他儿子岳霆不是被编剧协会抓的,是他亲手交出去的,为了换取武脉的延续。你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第四,去古城。找“忘尘”高僧。他是“神脉”传承者,也是知道封印全部真相的人。他能帮你控制住第七把钥匙的苏醒。
第五,叶清音还活着,但已经不是她了。她被改造成了“过滤器”,正在过滤全滨海人的情感,输送给“最初的演员”。救她的唯一方法,是集齐七把钥匙,在她被彻底吞噬前,把她从过滤系统中剥离。你有三个月。
最后,叶,对不起。把你卷进来。但你是唯一的选择。因为你的理性,你的冷漠,你对情感的控制力,让你成为最不容易被钥匙同化的容器。活下去,集齐钥匙,然后……做出选择。
韩蒙绝笔
信纸在叶清弦手里微微颤抖。
她抬头,看向林文远:“这封信,你看了吗?”
“看了。”林文远承认,“韩蒙让我确保你看到,但没说我不能看。而且,我必须看,因为我也需要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
“是继续帮守序之眼,还是帮你。”林文远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守序之眼总部已经决定放弃滨海,放弃韩蒙,放弃所有可能被污染的人。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自保,是防止污染扩散到其他城市。至于你……总部认为,你已经是污染源了,建议清除。”
“所以你是来清除我的?”
“不。”林文远重新戴上眼镜,“我是来告诉你怎么逃。然后,我会回去报告,说你已经死了,尸体被简长生带走。这样,守序之眼就不会再派人追杀你。”
“为什么帮我?”
“因为韩蒙救过我女儿的命。”林文远声音很轻,“也因为……我认为总部的判断是错的。你不是污染源,你是唯一的希望。韩蒙信里说了,你是第七把钥匙的容器,是重新封印‘最初的演员’的关键。如果杀了你,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他走回车边,从医药箱里又拿出一个小盒子:“这里面是伪造的身份证明、现金、一部加密手机,还有……这个。”
他打开盒子,最下面是一个小小的金属胶囊,像药丸。
“自杀用的。”林文远说,“如果最后你真的被钥匙同化了,失去了自我,用这个。一秒内无痛苦死亡。这是韩蒙让我给你的,他说……这是你最后的选择权。”
叶清弦接过盒子,很重。
“谢谢。”她说。
“不用谢我,谢韩蒙。”林文远重新提起医药箱,“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听韩蒙的,去古城找忘尘。第二,还是去山城,赌岳震山没有完全背叛,赌你能在陷阱中反杀简长生。”
“你建议哪个?”
“我建议你活着。”林文远坐回车里,“至于怎么活,你自己选。”
他发动车子,掉头离开。
叶清弦站在原地,看着越野车消失在土路尽头。手里,韩蒙的信在风中微微作响。
她重新读了一遍信,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刻进脑子里。
第七把钥匙的容器。
岳震山的背叛。
三个月的期限。
姐姐的现状。
以及……最后的选择权。
她把信折好,收进口袋。然后打开盒子,拿出那部加密手机。开机,屏幕上只有一个号码,名字是“信使”。
她拨通。
“想好了?”林文远的声音。
“去古城。”叶清弦说,“但在这之前,我要先去山城接一个人。”
“谁?”
“秦墨。”叶清弦看向前方,秦墨的车已经看不见了,“他救了我两次,我不能丢下他。而且,他带着陈砚和赵铁柱,目标太大,走不快。如果岳震山真的背叛了,他们一到山城就会被抓。”
“你想怎么做?”
“你在山城有内线吗?能联系到武脉内部、对岳震山不满的人吗?”
林文远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有。岳震山的侄子,岳风。三十岁,武脉天赋很高,但因为不是嫡系,一直被压制。他对岳震山把儿子看得比传承重这件事,很不满。而且……他喜欢韩蒙的女儿,韩小雨。韩蒙被捕后,韩小雨失踪了,岳风一直在找她。”
“帮我联系岳风。”叶清弦说,“告诉他,我能帮他找到韩小雨。条件是他帮我救出秦墨他们,然后带我们去古城。”
“你怎么知道韩小雨在哪?”
“我不知道。”叶清弦说,“但我能编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谎言。而且,如果韩小雨真的还活着,我会找到她。这是交易。”
林文远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叶修复师,你越来越像韩蒙说的那样了——理性到残酷,但残酷中又有那么一点人情味。好吧,我帮你联系。但你动作要快,简长生的人应该已经到山城了。而且,岳震山随时可能对秦墨下手。”
“我知道。”叶清弦挂断电话。
她收起手机,看向山城的方向。远处的山脉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像一堵巨大的城墙。
胸口的眼睛图案又开始发烫,但这次,她清晰地“听”到了那个“苏醒的存在”的声音——
不是声音,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的、冰冷的、机械的意念:
【第七容器已确认。封印序列:7/7。状态:半苏醒。建议:前往古城,完成最后同步。警告:与其他容器距离过近可能导致封印松动。当前距离第一容器:82公里。距离第二容器:310公里。距离第三容器:未知……】
意念突然中断,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掐断。
叶清弦按住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刺痛。她能感觉到,那个“存在”在挣扎,想继续说,但被什么压制了。是陈砚的残留意识?还是她自己?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韩蒙说的可能是真的。她是第七把钥匙的容器,体内沉睡着某种古老的东西。而那种东西,正在醒来。
她必须控制它。
在它彻底控制她之前。
——
叶清弦沿着土路向前走。五公里,以她的速度,走快一点四十分钟能到。但她不敢走太快,胸口的刺痛在加剧,每走一步都像有针在扎。
而且,她需要时间思考。
韩蒙的信里信息量太大,她需要梳理。几个关键点:
1. 七把钥匙是封印物,不是开启物。编剧协会想集齐钥匙控制“最初的演员”,而不是解放他。
2. 她是第七把钥匙的容器,陈砚是第一把。这意味着他们俩是封印的核心。
3. 岳震山背叛了,山城是陷阱。
4. 古城的高僧忘尘知道封印全部真相,能帮她控制钥匙。
5. 姐姐叶清音还有救,但只有三个月。
6. 最后的选择权在她手里——是重新封印,还是别的什么?
叶清弦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树上喘息。胸口的刺痛已经变成灼痛,眼睛图案在皮肤下发光,透过衣服都能看见隐约的金光。
她闭上眼睛,尝试“内视”。
意识沉入体内,沉入那片黑暗的海。陈砚的意识团还在深处,金色的薄膜已经很薄了,但依然存在。而在陈砚的意识团旁边,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复杂的、金色的锁。
锁的样式很古老,像青铜器,上面刻满了眼睛图案。锁是闭合的,但锁孔的位置,就在她心脏的位置。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锁孔里钻出来。
【放我出去……】
意念再次响起,这次更清晰,带着一种非人的渴望。
【放我出去……我给你力量……所有你想要的力量……你可以救你姐姐……救陈琳……救所有人……】
叶清弦没回应。她知道这是诱惑,是陷阱。一旦她答应,那个存在就会彻底苏醒,然后……她就不再是她了。
【你不相信?】意念里带着嘲讽,【看看你的手。】
叶清弦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右手。
手背上,银色的纹路在蔓延,形成一个新的图案——不是眼睛,是某种复杂的几何图形,像锁的结构图。纹路是活的,在缓慢流动,每流动一分,她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变轻一分,力量增强一分。
但同时,她的情感在变淡。
刚才看韩蒙信时的震惊、悲伤、愤怒,现在都变得很遥远,像隔着一层玻璃在看别人的情绪。她知道那是自己的情绪,但感觉不到温度。
这就是钥匙苏醒的代价——情感剥离。
“停下。”她低声说。
手背上的纹路停止了流动。但图案还在,像刺青一样留在皮肤上。
【你控制不了我。】意念说,【我只是在沉睡,不是死了。每时每刻,我都在苏醒一点。你压制得越狠,反弹就越强。不如我们合作,你让我偶尔出来透透气,我帮你解决麻烦。比如……前面那个人。】
叶清弦猛地抬头。
前方二十米,路边站着一个人。
是那个皮衣女人。
她站在阳光下,手里拿着一把短刀,刀刃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她的眼睛是红的,不是哭红的,是某种充血的状态。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痛苦,有愤怒,还有……解脱?
“你对我做了什么?”皮衣女人开口,声音沙哑。
“我什么都没做。”叶清弦说。
“你做了!”女人嘶吼,“你说了‘妈妈’,你让我想起了……想起了我丢下她的那天……”
她举起刀,指向叶清弦:“我妈妈是病死的,癌症晚期,很痛苦。我……我给她注射了过量的吗啡,让她没有痛苦地走了。但之后,我每天都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是不是……我只是不想再照顾她了?”
眼泪从她眼眶里涌出来,但她没有擦。
“我告诉自己,我是为了她好。但我知道,我是为了自己。我不想再看她受苦,不想再花光所有积蓄,不想再每天活在绝望里。所以我杀了她。然后我逃了,加入了编剧协会,以为换个身份就能重新开始……”
她向前走,脚步踉跄。
“可是你,你让我想起来了。你让我重新感觉到了……那种痛。那种每天醒来,第一个念头是‘妈妈今天会死吗’的痛。那种看着她瘦成骨架,还在对我笑的痛。那种……在她最后时刻,我握着她的手,感觉她生命一点点流走的痛。”
她停在叶清弦面前五步的地方,刀尖在颤抖。
“所以我要杀了你。”她说,“杀了你,我就能继续忘记。就能继续告诉自己,我做的是对的。”
叶清弦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的痛苦和疯狂。然后,她说:
“你杀了我,就能忘记吗?”
女人愣住了。
“你杀了我,那些记忆就会消失吗?你妈妈的脸,你妈妈的声音,你妈妈最后那个笑容,就会从你脑子里抹去吗?”叶清弦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残忍,“不会的。它们只会变得更清晰,更折磨你。因为现在你只是自责,但如果你杀了我,你就成了真正的杀人犯。到时候,你每次想起妈妈,都会同时想起,你为了逃避记忆,杀了另一个人。”
女人的手在抖,刀尖在晃。
“那……那我该怎么办?”她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不知道。”叶清弦说,“但我知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也在逃避。我逃避我姐姐的现状,逃避陈砚的牺牲,逃避我自己的责任。但逃不掉。有些事,你越逃,它追得越紧。”
她向前走了一步,女人后退了一步。
“所以我不逃了。”叶清弦说,“我要去面对。去面对那个困住我姐姐的地方,去面对那个需要我拯救的女孩,去面对我身体里那个想要苏醒的东西。你也要面对。面对你做过的事,面对你的选择,面对你妈妈的死。”
她又向前走一步,这次女人没退。
“但你可以选择怎么面对。”叶清弦看着她的眼睛,“你可以继续逃避,杀了我,然后继续活在自责里。或者,你可以帮我。帮我救出那些被编剧协会控制的人,帮我阻止更大的悲剧。这样,也许有一天,你能原谅自己。也许不能。但至少,你做了对的事。”
刀掉在地上。
女人跪倒在地,抱住头,发出压抑的哭声。
叶清弦站在她面前,没有扶她,也没有安慰她。只是等着。
过了很久,女人抬起头,眼睛红肿,但眼神清澈了一些。
“你要我做什么?”她问。
“你叫什么名字?”
“苏晴。”
“苏晴,你了解简长生在山城的计划吗?”
“了解一部分。”苏晴站起来,擦了擦眼泪,“他让我和另一个队员先去山城,联系岳震山,布置陷阱。但我们到山城后,发现岳震山根本不需要我们布置——他已经把陷阱准备好了。悟道洞里不仅有岳霆,还有……”
她停住了,脸色变得难看。
“还有什么?”
“还有……岳震山的妻子,林婉。”苏晴低声说,“她三年前就死了,但尸体被岳震山用武脉秘法保存,一直放在悟道洞最深处。简长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那具尸体……动起来了。他说,那是控制岳震山最好的筹码。”
叶清弦的心脏猛地一缩。
用亡妻的尸体威胁一个人,这确实是最残忍、也最有效的方法。
“林婉的尸体……在做什么?”
“在打拳。”苏晴的声音在抖,“一遍又一遍,打着岳家祖传的拳法。但动作很僵硬,眼神空洞,像提线木偶。岳震山每次看到,都会崩溃。所以简长生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叶清弦闭上眼睛。她能想象那个画面——一个深爱妻子的男人,看着死去的妻子像傀儡一样动,那种痛苦足以摧毁任何人的意志。
岳震山没有背叛。他是被逼到了绝境。
“陷阱的具体布置是什么?”她问。
“在悟道洞入口,埋了炸药。只要你们进去,就会引爆。但炸药不是要炸死你们,是要炸塌洞口,把你们困在里面。然后,简长生会释放一种气体,让你们昏迷。之后,他会把陈砚带走,把你……”苏晴看了叶清弦一眼,“把你交给编剧协会总部,作为‘第七容器’的样本进行研究。”
“秦墨呢?”
“他会被岳震山亲手杀死,作为岳震山投名状的一部分。”苏晴说,“这是简长生和岳震山谈的条件——杀了秦墨,证明岳震山真的站在编剧协会这边,岳霆和林婉的尸体就能平安。”
叶清弦沉默。这个计划很毒,充分利用了每个人的软肋。岳震山为了妻儿,不得不杀秦墨。秦墨为了救她,不得不进陷阱。而她,为了救所有人,不得不去面对。
“你能帮我破坏那个陷阱吗?”她问。
“能。”苏晴点头,“我知道炸药的埋设位置,也知道怎么解除。但需要时间,而且……我需要进悟道洞,那需要岳震山或者岳霆的许可。”
“岳霆被锁着,怎么许可?”
“武脉的许可不是口头上的,是‘拳意共鸣’。”苏晴解释,“悟道洞的石壁上有历代先祖的拳意,只有打出对应的拳法,才能通过。我见过岳震山进去,但我不会那套拳法。”
叶清弦想了想,问:“如果让你看一遍拳法的动作,你能记住吗?”
“应该能,我受过专业训练。但光记住动作没用,没有对应的‘拳意’,打出来的只是空架子,无法共鸣。”
“那就够了。”叶清弦说,“你带我去山城,我们去找岳风。他应该会那套拳法。用韩小雨的消息,换他教你。然后你去悟道洞解除炸药,我去找秦墨,阻止他进陷阱。”
“那你体内的……”苏晴看向叶清弦胸口,那里金光在衣服下若隐若现。
“我会控制住。”叶清弦说,“至少在完成这件事之前。”
苏晴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点头:“好。我帮你。但事成之后,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自杀……你要阻止我。”苏晴说,“我不想再逃了,但我也怕……怕自己撑不下去。所以,你要看着我,不让我做傻事。”
叶清弦看着她,看到了这个女人眼中的脆弱和决心。
“我答应你。”她说。
苏晴笑了,笑得很苦,但很真实:“那我们走吧。山城不远了,但我们要赶在秦墨之前到。他开车走大路,会被盘查,应该会比我们慢两个小时。我们抄小路,能快一点。”
她从地上捡起刀,插回刀鞘,然后走向路边的一片树林。叶清弦跟上。
树林里有一条隐蔽的小路,是以前猎人走的。路很窄,很陡,但确实能更快到达山城。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胸口的眼睛图案还在发烫,但叶清弦已经习惯了那种感觉。她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梳理计划:
找到岳风,换取情报。
解除悟道洞陷阱。
找到秦墨,阻止他。
然后……去古城,找忘尘,控制钥匙。
一步步来。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就在她们走到半山腰时,前方传来了打斗声。
不是普通的打斗,是拳拳到肉、带着破空声的搏击。还有人的怒喝:
“岳风!你竟敢背叛家族!”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回应:
“背叛家族的是你!为了死人,放弃活人!为了儿子,放弃传承!你根本不配当家主!”
叶清弦和苏晴对视一眼,加快脚步。
转过一片树林,前方是一小块平地。平地上,两个人在交手。一个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光头,身材魁梧,每一拳都带着劲风——是岳震山。另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动作灵活,但力量稍逊,在岳震山的猛攻下节节败退——应该是岳风。
两人身上都有伤,但岳震山明显占上风。
“住手!”叶清弦喊道。
两人同时停手,看向她。
岳震山的眼睛是红的,布满血丝,像几天没睡了。他看到叶清弦,眼神一厉:“你就是叶清弦?第七容器?”
“我是。”叶清弦走上前,“岳前辈,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岳震山吼道,“要么你跟我走,去见简长生,换我妻儿平安。要么,我杀了你,拿你的尸体去交差!”
他摆开架势,拳意锁定叶清弦。
叶清弦能感觉到,那种压力——不是杀气,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像整座山压过来。武脉的力量,不仅仅是肉体,还有精神层面的压制。
但她没退。
胸口的眼睛图案在发烫,但这次,她没有压制。她让那种“苏醒的存在”稍微释放一点。
瞬间,金色的光从她胸口涌出,在她面前形成一道屏障。
岳震山的拳意撞在屏障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屏障晃动,但没有碎。而岳震山后退一步,脸色微变。
“拳意实质化……你果然不是普通人。”他盯着叶清弦,“但还不够。武脉的拳,能打碎一切虚妄!”
他再次蓄力,这一次,拳头上凝聚了肉眼可见的气流。
但就在这时,叶清弦开口了,声音平静,但穿透了拳风的呼啸:
“岳前辈,你想让林婉前辈,永远当一个提线木偶吗?”
岳震山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你说什么?”
“我说,林婉前辈的尸体,现在在悟道洞里,被简长生操控,像木偶一样打拳。”叶清弦看着他,一字一句,“你每次看到,都很痛苦,对吗?但你想过没有,更痛苦的是谁?是林婉前辈。即使她已经死了,她的身体还在被侮辱,她的武学还在被玷污。你想让这一切继续下去吗?”
岳震山的身体在颤抖,拳头在抖,嘴唇在抖。
“那你……要我怎么办?”他声音嘶哑,“我能怎么办?我妻子死了,我儿子在他们手里,我……”
“你可以反抗。”叶清弦说,“你可以和我们一起,救出岳霆,夺回林婉前辈的遗体,然后……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岳震山盯着她,眼神在挣扎。
许久,他放下拳头,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跌坐在地。
“我打不动了。”他喃喃道,“这三年,每一天,我都在想,当初如果我没有带她去那个地方,她会不会还活着。如果我更强大一点,能不能保护她。如果我……”
“没有如果。”叶清弦打断他,“只有现在。现在,你还有儿子要救,有妻子的尊严要维护,有传承要守护。你选择放弃,他们就真的完了。你选择反抗,还有希望。”
岳震山抬起头,看着叶清弦,看着这个年轻的女人。她的眼睛里有种东西,很冷静,很坚定,像燃烧的冰。
“你想怎么做?”他问。
叶清弦看向岳风:“先把你侄子治好。然后,我们去悟道洞,把该拿回来的东西,拿回来。”
岳风捂着胸口走过来,脸色复杂地看着叶清弦,又看向岳震山:“叔叔,她说得对。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简长生不会守信的,他拿到他想要的之后,会杀了阿霆,会毁掉悟道洞,会……会毁掉一切。”
岳震山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了。
从绝望,变成了决绝。
“好。”他说,“我听你们的。但有一个条件——”
他看向叶清弦。
“如果我死了,你要保证,阿霆能活下去,武脉能传下去。”
叶清弦点头:“我保证。”
岳震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向山城的方向。
“走吧。”他说,“在秦墨到之前,我们把事情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