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城的白玉擂台此时已经不只是颤抖,而是快要裂开了。
这擂台本是用极北之地的万年寒玉髓铺就,每一块砖石都经过九九八十一道阵法加持,即便是一位法相境大能在此全力一击,也顶多只能留下一道白痕。可现在,随着白玲珑那近乎疯狂的琴音震荡,整座擂台竟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一道道细密的缝隙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白玲珑身为天音谷近千年来最杰出的弟子,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擂台中央。她的长发随风狂舞,双眼已经因为过度催动精血而变得微微泛红。她的双手在琴弦上疯狂舞动,残影连连,速度快到连周围的空气都因为剧烈的摩擦而产生了一道道黑色的虚空裂缝。
每一秒钟,都有数以万计的音符被她弹出。这些音符在空气中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天网,每一根弦线上都跳动着毁灭性的雷火与极度的杀伐之气。
然而,从那张价值连城的“天外陨玉”古琴中传出的,不再是足以让神魔颤栗的仙音,也不是那种能够瞬间抹杀千军万马的绝世杀气。
而是……
“喔喔喔——!”
“咕咕,咯咯哒!”
“喔——喔——喔!”
那声音高亢、嘹亮、节奏感极强,且充满了某种来自清晨农家院的生命气息。每一声鸡叫都仿佛自带一种“强制唤醒”功能,直接穿透了围观者用来护身的灵力罩,直击神魂深处,搞得不少修士体内的本命灵力都开始跟着这股鸡叫声疯狂抽搐,像是要从经脉里跳出来下蛋一样。
“不……这不是真的……我的《陨神咒》,为什么会变成……《晨鸡报晓图》?”白玲珑的眼角流下了一滴充满了怀疑人生的屈辱泪水。
她试图调用体内的那一丝法则之力去纠正这些彻底跑偏的音符,但她惊恐地发现,每当她的灵力试图接触到空气中那股波动的源头时——也就是苏清寒手里捏着的那张黑色红薯皮,所有的灵力逻辑都会瞬间发生某种“降维重组”。
在那股波动面前,她自以为高深莫测、能够与天地共鸣的琴功,就像是一个幼稚园小朋友拿着彩色铅笔在白墙上乱涂乱画的涂鸦,被一只名为“林闲”的无形大手,轻描淡写地用橡皮擦抹除,然后极其敷衍地画上了一只正昂首挺胸准备打鸣的大母鸡。
“白师姐,要不……咱别弹了?你这琴……听着挺累嗓子的。”苏清寒握着红薯皮,有些心虚地小声建议。
她能感觉到,那张皱巴巴、甚至还带着点泥土气息的红薯皮,正在她手里欢快地跳动,甚至发出了一种只有她能听到的、像是某种“高级智慧体在憋笑”的微弱嗡鸣声。仿佛这张皮本身,就在嘲笑对面那个正在拼命吐血弹琴的圣女。
“我不信!我白玲珑三岁习琴,五岁悟道,十岁便能以琴音杀人于无形!我绝不相信,我这一生所学,竟然比不过一张……破皮!”
白玲珑猛地咬破舌尖,一团燃烧着的精血猛地喷在古琴上。
“禁忌曲:陨神咒——终极变奏:诸神黄昏!”
这是白玲珑透支生命力发出的最后底牌。随着她这一声厉喝,整个万古城的上空瞬间天昏地暗,阴风怒号,无数道漆黑如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音刃在虚空中成型。这些音刃不仅锋利无比,更蕴含着一种剥夺生机的法则,每一道都足以斩断一座万丈大山。
然而。
当那些足以毁灭方圆百里一切生机的黑色音刃,带着足以让神灵陨落的绝望,呼啸着冲向苏清寒的那一刻。
苏清寒下意识地闭上眼,双手颤抖着将那张红薯皮挡在了胸前。
“林师兄保佑,林师兄保佑……”
“嗡——”
一股极其隐晦、极其平庸、甚至连在场那些法相境大能都无法察觉其真正深浅的淡金色波纹,以红薯皮为中心,极其缓慢而又极其坚定地荡漾开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刚睡醒的大汉,随手挥开了一只在耳边嗡嗡叫的苍蝇。
然后,惊世骇俗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原本暴戾、狰狞、充满了死寂与毁灭气息的漆黑音刃,在进入那圈淡金色光波的一瞬间,原本能够撕裂空间的速度猛地降到了零点一。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些黑色的杀气音刃开始剧烈扭曲、膨胀、软化,最后……竟然在法则层面上被彻底解构,变成了一个个圆润、饱满、散发着淡淡泥土清香与极度热气的——烤红薯!
“啪嗒,啪嗒,啪嗒。”
无数个散发着诱人金光与焦香味的烤红薯,从半空中密密麻麻地掉落了下来。它们砸在白玉擂台上,有的甚至还裂开了缝,露出了里面红澄澄、糯叽叽的瓤,升腾起一阵阵让人食指大动的白雾。
全场死寂。
这种死寂,比刚才白玲珑弹奏“鸡叫”时还要可怕。
观礼台上,万剑山的长老手里的白玉茶杯摔在了青石板上,摔得粉身碎骨,但他整个人却像是一尊石化了几千年的雕塑,毫无察觉。
“把……把毁灭性的杀伐法则……硬生生地置换成了……食物法则?”长老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的三观在这一刻碎成了渣,“这……这是什么层级的力量?就算是传说中掌握了‘创世权限’的真仙,也做不到这种不讲道理的‘逻辑凭空创造’吧?这根本不是在打架,这是在修改现实!”
“那张皮……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是传说中混沌初开时,第一根红薯藤褪下的……始源皮?”
雷动此时正满头杂草地从城外的臭水沟里爬回来。他刚才被苏清寒一剑气扫飞了几十里,好不容易赶回来想看看白圣女大展神威,结果一进城就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双腿一软,再次一屁股坐在了泥地里,原本狂傲的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我刚才居然想挑衅这种存在?我居然还想去抢她的‘因果皮’?”雷动看着苏清寒手里那张皮,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皮……那是整个世界的修正案!谁拿到那张皮,谁就是这片天地的亲爹啊!”
擂台上,白玲珑看着铺了一地的、还在冒热气的烤红薯,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她辛苦修炼二十年,闭关十载,拒绝了无数天才的追求,只为了在今日盛会上一举成名。结果,她的最强禁咒,竟然给对手送了一顿足够全城人吃的——丰盛下午茶?
“我输了……我的琴,原来真的只适合用来抓鸡,或者……用来烤红薯。”白玲珑失神地跌坐在地,怀里那张价值连城的古琴滑落在那些烤红薯堆里,显得格外的讽刺。
苏清寒捡起一个掉在脚边的烤红薯,极其自然地剥开那层薄薄的焦皮,吹了吹热气,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诶?味道居然还不错,林师兄变出来的红薯,比后山土里种的还要甜一点点。”
她看着满脸泪痕的白玲珑,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去,将一个最大的烤红薯递到了圣女面前:
“那个……白姐姐,你折腾了半天,出了这么多汗,估计也饿了吧?林师兄说,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来,吃个红薯垫垫肚子?挺管用的。”
白玲珑抬起头,看着苏清寒那清澈、愚蠢中又带着一丝极其单纯的关怀,再看着那个散发着金光的烤红薯。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一股至高无上的“咸鱼之光”在向她招手。
那一刻,她悟了。
什么圣女位,什么成仙路,在这香甜软糯的红薯面前,算个屁啊!
“呜呜呜……我不修仙了!修仙太累了!我要回家养鸡!我要跟苏妹妹一样去种地!”
白玲珑接过红薯,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使劲儿地啃着。
……
而此时的城主府内,气氛同样极其诡异且凝重。
林闲正坐在一堆堆小山似的五彩辣椒面中间,表情严肃得像是正在主持一场关乎世界存亡的终极审判。
他手里拿着一根筷子,不停地在一个盛满了深红色酱汁的小碗里搅动,口中还念念有词:
“比例不对,还是不对。这五彩辣椒的火气太旺,容易把红薯那种天然的土腥味盖住。得加点酸,加点能压制法则燥热的酸……”
莫邪和万通城主跪在旁边,两人手里一人捧着一个由玄冰玉打造的小本子,正极其虔诚、甚至有些手抖地记录着林闲说的每一个字。
“至尊,刚才您提到这辣椒酱里要加三分之一的灵醋,是为了中和那股能够焚烧虚空的‘原始火毒’,从而达到法则平衡的‘太极之境’吗?”万通一脸崇拜,仿佛听到了至高无上的大道真言。
林闲无奈地翻了个大白眼,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嫌弃地看着这两位“脑补狂人”。
“什么原始火毒?我是嫌这辣椒太辣了,辣得老子舌尖发麻!加点醋是为了爽口,爽口懂不懂?你们这些修仙的,是不是修得脑子都长到膝盖骨上去了?做个蘸酱而已,非要往法则上扯,你们累不累啊?”
林闲一边吐槽,一边极其随性地对着空气挥了挥手。
“还有,外面那个小姑娘,别弹了!大白天的咯咯哒咯咯哒,搞得我还以为自己在养老院,脑仁都快被她弹炸了。去,告诉她,别影响我调配红薯蘸酱的终极配方。”
随着林闲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挥手。
万古城上空那股原本因为“逻辑混乱”而产生的时空涟漪,瞬间被一股更高维度的、极其温柔却又不容置疑的力量给“抹平”了。
原本正沉浸在“红薯真香”意境中哭泣的白玲珑,突然感到浑身一震。她发现自己的识海变得前所未有的清亮,原本因为强行催动《陨神咒》而导致的一百零八道破裂经脉,竟然在那一瞬间全部愈合,而且韧性提升了十倍不止。
不仅如此,她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了一篇文字极其简洁、读起来朗朗上口、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顶级功法——《大荒万象音律指南(初级:如何让母鸡产蛋更顺滑)》。
虽然名字很离谱,但白玲珑只是扫了一眼,就发现其中的音律之道,竟然比天音谷珍藏了万年的《太古神音》还要高深百倍!
“至尊垂青……这是在传授我真正的音道圣典啊!”白玲珑对着城主府的方向,极其郑重地三叩九拜。
莫邪在一旁看到林闲那一挥手引发的法则归位,心中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林闲不仅平息了可能引发全城骚乱的逻辑崩溃,甚至还在亿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顺手点化了那个在擂台上道心破碎的小姑娘,甚至还给她的未来铺好了一段充满了“鸡叫”的辉煌路。
这就是至尊的温柔吗?表面上嫌弃你吵,实际上却在担心你的经脉断没断。
“行了,成了!这就是老子要的那个味儿!”
林闲兴奋地一拍大腿,举起手里那碟闪烁着某种诡异红光的酱料。
那碟酱呈现出一种极其瑰丽、近乎黑红的颜色,表面不断有细小的法则符文生灭。如果你盯着看久了,甚至能在那碟酱里看到无数颗火属性星辰的诞生、演化,最后由于太辣而原地爆炸的全过程。
“莫大爷,别跪着了,来,尝尝。这可是我林氏秘制:九转轮回五彩蘸红薯酱!”
林闲用筷子蘸了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递到了莫邪嘴边。
莫邪颤抖着张开嘴,在他看来,这哪里是什么蘸酱,这分明是一团被至尊亲自凝聚而成的、足以让真仙爆体而亡的“天道本源”。
舌尖触碰到酱汁的瞬间。
莫邪整个人猛地僵住了,他眼珠子瞪得滚圆,满头的白发在这一刻竟然全部变成了炽热的五彩色,每一根发丝都像是跳跃的闪电。
在那一瞬间,他的意识被强行拉入了一个奇幻的景象。
在那景象中,他看到了一尊顶天立地的伟岸身影。那身影背对着他,站在时间的尽头,百无聊赖地看着脚下那如尘埃般渺小的诸天万界。那身影伸出一根手指,随手点碎了一个正爆发着纪元危机的庞大星系,然后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极其平庸、甚至带着点市侩的微笑,问了一句:
“老莫啊,你说这酱……要是再加点孜然,是不是能拿去骗那几个自称仙帝的家伙两块神金使使?”
轰——!
现实世界中,莫邪体内的法相境气息开始疯狂暴涨,原本只是虚影的本命法相,在这一刻竟然瞬间凝实得如同真身,散发出一种“万劫不磨、因果不沾”的诡秘韵味。
“多谢至尊赐道!莫邪此生,必为至尊看门扫地,至死不渝!”莫邪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对着林闲就开始疯狂磕头,把城主府那加持了防御阵法的地板都磕出了一个大坑。
林闲一脸嫌弃地往后蹦开了老远。
“我就让你尝个咸淡,你这老头怎么还碰瓷呢?不好吃就直说,别整得跟我强迫你吃毒药似的,快起来,快起来,脏死了。”
万通城主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进那碟酱里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刚才没去抢着帮至尊剥那颗五彩辣椒。
“那个……至尊,万古城的仙苗盛会虽然还没比完,但因为您刚才那一手‘红薯降临’,估计现在全城的天才们都已经处于严重的自我怀疑状态,基本都回家准备改行种地了。”万通小心翼翼地躬身问道,“不知至尊接下来,有何最高指示?”
林闲看着窗外那已经被他的“辣嗝”染红了半边天的晚霞,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极其深刻的寂寞(实则是由于刚才酱里盐放多了,想喝水)。
“既然辣椒种子拿到了,调料也配好了,我也该回去了。这万古城虽然繁华,但到处都是你们这种爱跪着说话的人,吵得我脑壳疼。还是后山好,后山的树起码不会跟我说话,那只鸡虽然也叫,但它的叫声比你们这些圣女圣子的要纯粹得多。”
“而且……算算日子,我红薯地里的那几株‘基因变异’的红薯,这几天就要破土而出了。我得赶紧回去守着,免得它们一激动,把我那把躺了三年的老藤椅给当成养料给吸收了。”
林闲站起身,潇洒地拍了拍屁股上的五彩辣椒粉。
“走了,回后山!”
他这一走。
整个万古城的强者,在这一刻,集体感受到了那股如泰山压顶、又如星辰坠落般的极致压制的彻底离去。
但也正是因为这股压制的离去,他们才真正惊恐地意识到,刚才那个一直蹲在城主府里,跟几个糟老头子研究蘸酱配方的、穿着破烂杂役服的年轻人,到底是一个多么能够左右这方世界命运的可怕主宰。
“全城跪送!违者——剥夺轮回资格!”
万通城主那近乎颤抖的、带着法则震荡的声音,瞬间传遍了万古城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路边的蚂蚁都下意识地趴在了地上。
于是。
在林闲拎着那一小碟蘸酱,刚踏出城主府大门的那一刻。
万古城那绵延数十里的中央大街上,已经黑压压地跪满了密密麻麻的修行者。从那些刚踏入修仙门槛、眼神懵懂的小修士,到那些活了几千岁、胡子拖到地上的法相境老怪物,每个人都极其统一地将头深深埋在青砖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整个城市,除了风吹过旗帜的声音,再无杂音。
林闲看着眼前这诡异得像是在进行某种超大规模追悼会的场面,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我就回个家拿个辣椒,至于吗?你们青州的人,是不是都有什么特殊的仪式感癖好?”
他老脸一红,猛地加快了脚步,甚至连苏清寒都没等,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充满了疯子和“脑补狂”的恐怖城市。
在他身后。
万通城主、莫邪,以及那个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烤红薯的白玲珑,齐刷刷地对着他的背影,再次深深一拜:
“恭送至尊——还归田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