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像凝固的水泥,压得人喘不过气。孟诚捏着成绩单的指尖泛白,耳边是王老师压抑着怒火的质问,鼻尖却莫名飘进一缕淡淡的消毒水味——跟叶深校服上偶尔沾着的味道一模一样。
“说话啊!”王老师把保温杯往桌上一顿,盖子“哐当”弹开,热气裹着枸杞的甜香漫出来,“你们俩平时加起来都及不了格,这次直接冲进全班前五?选择题错得都一样,最后一道大题连涂改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当我瞎吗?”
孟诚扯了扯嘴角,想拿出平时那套嬉皮笑脸的功夫蒙混过关,可目光扫过成绩单上那两个紧紧挨着的名字,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他突然想起叶深在考场上打翻的水杯,想起那些被水浸湿又撕掉的答题卡碎片——原来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
“王老师,”孟诚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们没抄。”
“没抄?”王老师冷笑一声,从抽屉里掏出两本错题本,“那这是什么?”
是他和叶深的错题本。孟诚的那本皱巴巴的,上面除了几个潦草的公式,基本是空白;叶深的那本却写得密密麻麻,字迹工整得像打印体。诡异的是,凡是孟诚本子上有的错题,叶深的本子上都有,连错误的步骤都如出一辙。
“这……”孟诚语塞了。他的错题本早就扔在出租屋的床底,怎么会跑到王老师手里?
“昨天收试卷时,在你们俩的桌子肚里发现的。”王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鹰隼,“孟诚,我知道你聪明,初中时你可是全市闻名的尖子生。是不是叶深转来后,你们俩合计着耍什么花样?”
孟诚猛地抬头:“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试试能不能考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叶深遮掩,或许是因为昨晚台球厅里那瞬间的默契,或许是因为叶深后颈那片没解释的淤青,又或许,只是不想让这个同样戴着面具的人,像自己一样被戳穿伪装。
王老师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行,我不逼你。但这周末,我要去家访。先去你家,再去叶深家。”
孟诚的心沉了下去。去他家?那个除了书和泡面盒,连张像样床都没有的出租屋?
从办公室出来,叶深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手里捏着那块印着小熊的橡皮擦,指腹反复摩挲着图案。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眼里没了平时的平静,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王老师要家访。”孟诚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很低,“你的错题本,为什么跟我的一样?”
叶深把橡皮擦塞进兜里,望着窗外的操场:“上周三,我在你出租屋楼下的垃圾桶里捡到的。”
孟诚愣住了。他确实扔过一次错题本,就在叶深转来的前一天。
“我看上面的错题很典型,就照着抄了一遍。”叶深的声音很轻,“没想到会被王老师发现。”
这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可孟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想起叶深本子上那些超纲的解题步骤,那些绝对不是照着他的错题能抄出来的。
“家访的事……”叶深顿了顿,“我妈不太方便见人,能不能……”
“我帮你挡。”孟诚打断他,“就说你妈出差了,王老师要问起,我就说去过你家裁缝铺,见过你妈。”
叶深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帮忙:“谢……谢谢。”
“谢什么。”孟诚勾了勾嘴角,“就当谢你考试时帮我改对了完形填空。”
叶深的耳根又红了,转身快步走向楼梯口,走到一半突然停下,回头道:“你出租屋的灯泡坏了,我下午给你送个新的过去。”
孟诚愣在原地。他昨晚确实发现客厅的灯泡闪了几下,还没来得及买新的。叶深怎么知道的?
下午放学,孟诚刚走到出租屋楼下,就看见叶深站在单元门口,手里提着个工具箱,旁边放着个崭新的LED灯泡。他换了身便装,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配着简单的白T恤,少了校服的束缚,显得清爽了许多。
“进来吧。”孟诚打开门,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屋里比他想的还要乱:书堆得满地都是,桌上放着吃剩的泡面桶,唯一像样的家具是那张吱呀作响的旧书桌。
叶深没说话,放下工具箱就开始换灯泡。他站在椅子上,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学生,袖口滑下来,露出小臂内侧那块浅浅的疤痕——跟孟诚手肘上的疤痕形状很像,像是被同一种东西划的。
“你这疤……”孟诚忍不住问。
叶深的动作顿了顿,很快恢复如常:“小时候在台球厅被球杆划的。”
孟诚没再追问。他自己的疤说是打架来的,其实是去年替大胖解围时,被碎掉的啤酒瓶划的。有些伤疤,注定只能藏在心里。
换好灯泡,屋里瞬间亮堂起来。叶深开始收拾地上的书,把它们一本本摞到书架上。孟诚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这家伙虽然看着清瘦,动作却很利落,收拾东西时带着一种军人般的规整——每本书都按大小排列,书脊朝同一个方向,连边角都对齐了。
“你以前……”孟诚刚想问什么,就听见楼下传来王老师的声音:“孟诚!在家吗?”
两人同时僵住。
“他怎么来了?”孟诚压低声音,慌了神,“不是说周末家访吗?”
叶深比他镇定,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屋子,指着床底:“你钻进去,我应付他。”
“那你呢?”
“我就说路过,来给你送笔记。”叶深把桌上的泡面桶塞进垃圾桶,又把几本言情小说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快!”
孟诚来不及多想,掀开床板钻了进去。床底空间狭小,堆满了旧书,灰尘呛得他直咳嗽。他透过床板的缝隙往外看,看见叶深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扔在椅子上,又拿起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翻着,装作在做题。
门被推开,王老师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果篮。看见叶深,他愣了一下:“叶深?你怎么在这?”
“王老师好。”叶深站起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腼腆,“我听说孟诚这次考试进步了,想来问问他复习方法,顺便……给他送点笔记。”
王老师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落在那几本言情小说上,眉头皱了皱:“孟诚呢?”
“他说去买饮料了,让我先等着。”叶深指了指桌上的空杯子,“老师您坐。”
王老师没坐,走到书架前,拿起最上面那本《天体演化简史》翻了翻:“这书是你的?”
“不是,是孟诚的。”叶深的声音很稳,“他说看着玩的。”
“看着玩?”王老师冷笑一声,“这书里夹着的自主招生报名表,也是看着玩的?”
孟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确实填过一张报名表,夹在书里忘了拿出来!
叶深的脸色白了白,刚想说话,王老师又拿起另一本书,从里面调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抱着小时候的孟诚,笑得很开心——是他爸。
“孟诚跟他爸关系不好,我知道。”王老师把照片放回书里,语气缓和了些,“但你们俩要是真想考大学,就该踏踏实实学,别搞这些歪门邪道。”
他顿了顿,看向叶深:“你妈开的裁缝铺在哪?我明天去看看。”
叶深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在……在城西的老街,有点偏。我妈说最近忙,可能没时间招待您。”
“再忙我也得去。”王老师放下书,“我得看看是什么样的家庭,能教出你这么心思重的孩子。”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关门时还特意叮嘱:“让孟诚少看点言情小说,多做点题。”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孟诚从床底爬出来,满身灰尘,咳嗽不止。叶深递给他一瓶水,脸上没了刚才的镇定,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明天要去你家裁缝铺。”孟诚喝了口水,“怎么办?”
叶深没说话,走到书架前,从最底层抽出一本旧相册,翻开。里面没有照片,只有几张裁剪下来的报纸,日期都是五年前的,上面报道了一场火灾——南方某市的台球厅失火,老板夫妇双双遇难,唯一的儿子失踪。
报纸上的台球厅照片里,吧台后面站着个小男孩,眉眼跟叶深一模一样。
孟诚的呼吸顿住了。
“我妈不是我亲妈。”叶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沙哑,“我原来的名字,叫林晚秋。”
林晚秋。
孟诚猛地想起叶深那个旧笔记本上的名字。
“那场火是人为的。”叶深的指尖划过报纸上的照片,“放火的人,跟你爸公司的那个林副总,是同一个人。”
床板缝隙透进来的光落在叶深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暗沉。孟诚看着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事:那块一模一样的橡皮擦,那本刻意模仿的错题本,台球厅里的默契,还有那个神秘的倒计时电话……
原来他们的相遇,从来都不是巧合。
叶深合上相册,抬头看向孟诚,眼里的平静彻底碎裂,只剩下翻涌的情绪:“王老师明天要去的我妈的裁缝铺了,怎么办?”
孟诚无言。
思索了会,“只能先等等看吧。”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新换的灯泡发出惨白的光,照在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惶恐。孟诚看着叶深,突然觉得那个看似冷漠疏离的转学生,其实比自己更孤独,也更危险。
他伸出手,像昨晚在台球厅那样,轻轻拍了拍叶深的肩膀:“别怕。有我呢。”
叶深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慢慢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叶深的手机响了,是王老师号码。他深吸一口气接起,听筒传来王老师疲惫的声音:
“家访取消。我明天临时开会。好就这样吧。”
电话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好的老师。”
叶深满眼欣喜看向孟诚。
“挺好,省得麻烦我。”孟诚无所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