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林薇比平时更早到达机场。
资料室的工作她已经上手，效率也越来越高。但今天，她心里装着另一件事——顾征给她的那份气象资料，她已经认真学完，还整理了几个问题。
她想再见他一次。
不是刻意的安排，而是“偶然”的相遇。就像前世那样，在机场书店，他帮她拿了一本高处的书。
这一次，她要主动开口。
中午休息时间，林薇没有去食堂，而是去了航站楼里的书店。这家书店不大，但航空类书籍很齐全，常有飞行员和航空爱好者光顾。
她走到航空书架前，目光扫过一排排书脊。《飞行操纵手册》《航空气象学》《飞机系统原理》……然后，她看到了那本《现代喷气运输机飞行程序》。
书放在最上层，她踮起脚尖也够不着。
林薇深吸一口气，开始等待。
十二点十分，十二点二十，十二点半……
书店里人来人往，有旅客买杂志，有工作人员买报纸，但没有穿制服的身影。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门口的风铃响了。
顾征走进来。
他今天没有飞行任务，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径直走向航空书架，目光在书脊上搜寻。
林薇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她强迫自己冷静，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那本书。手指刚好触到书的下沿，但抽不出来。
“需要帮忙吗？”
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温和。
林薇转过身。
顾征站在她身后，距离不到一米。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一点点咖啡的味道。
“谢谢。”她让开位置，“我想看这本《现代喷气运输机飞行程序》。”
顾征抬手，轻松地抽出那本书，递给她：“这本不错，虽然是理论性的，但对理解飞行操作逻辑很有帮助。”
林薇接过书，指尖碰到他的手指，一触即分。温热的触感。
“顾副驾驶。”她抬头看他，“好巧。”
顾征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丝疑惑，随即恍然：“你是……林薇？上周安全讲座的那个？”
“嗯。”林薇点头，“您给我的气象资料我看了，很受启发。特别是关于微下击暴流识别的那部分。”
顾征有些意外：“你都看完了？”
“看完了，还做了笔记。”林薇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到相关页面，“这里，您提到‘风速矢端图’的分析方法，我在别的书里没看到这么详细的解释。”
顾征接过笔记本，仔细看了看。笔记清晰工整，重点突出，还在旁边画了示意图。
“你画得很准确。”他评价，“风速矢端图是判断风切变类型和强度的关键工具。很多人只知道概念，不会实际应用。”
“我试着做了几个练习题。”林薇又翻了一页，“但第三题不太明白——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复飞比尝试着陆更安全？”
顾征看了一眼题目：“这是基于跑道剩余长度和飞机能量状态的计算。来，我画给你看。”
他走到书店的阅读区，在空桌上铺开纸。林薇跟过去，坐在他对面。
顾征从衬衫口袋拿出笔——一支黑色的万宝龙，笔身已经有些磨损。他在纸上快速画出坐标轴、飞机轨迹线，标注数字。
“你看，在这个高度，飞机遇到顺风切变，空速损失15节。要恢复到这个进近速度，需要额外300米的加速距离。但跑道只剩1200米，加上拉平飘飞的距离，根本不够。”
他的手指点在纸上，干净修长，指甲修剪整齐。
“所以即使看起来离地面很近了，但能量状态不允许继续进近。强行着陆可能导致冲出跑道。”顾征抬头看她，“明白了吗？”
林薇点头：“明白了。能量管理比高度更重要。”
“对。”顾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很多事故就是因为机组在低高度舍不得复飞，总想着‘再坚持一下’。但有时候，‘放弃’才是正确的选择。”
林薇看着他的侧脸，阳光从书店的落地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前世，他在那场空难里，有没有尝试过“再坚持一下”？
有没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可以力挽狂澜？
“顾副驾驶。”她轻声问，“您遇到过必须复飞的情况吗？”
顾征放下笔，想了想：“遇到过三次。第一次是训练的时候，教员故意设置的风切变。第二次是去年在虹桥，跑道上有鸟群。第三次……”
他顿了顿：“是上个月，在厦门。就是讲座上讲的那个案例。”
“那次很危险吗？”
“有点。”顾征语气平静，“但按程序做，就不怕。怕的是不按程序。”
林薇沉默了一会儿：“您为什么想当飞行员？”
这个问题让顾征愣了一下。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那里有飞机正在滑行。
“我父亲是空军飞行员。”他说，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从小在机场边长大，看飞机起降。他说，天空是最自由的地方，但也最讲规矩。自由和规矩，缺一不可。”
“您父亲现在……”
“退役了，在航校当教员。”顾征收回目光，“你呢？为什么对航空这么感兴趣？”
林薇握紧手中的笔：“我……做过一个梦。”
“梦？”
“梦见自己在飞。但飞得很不踏实，总觉得要掉下来。”她斟酌着用词，“醒来后就想，如果能真正理解飞行，理解那些让人安全飞行的知识和规则，也许就不会做那样的梦了。”
顾征看着她，眼神若有所思。
这个理由很特别，不像一般高中生会说的“觉得很酷”或“想环游世界”。
“你打算考哪所大学？”他问。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林薇说，“飞行器设计专业。”
“很好的目标。”顾征点头，“北航的航空专业是国内顶尖的。不过竞争也很激烈。”
“我会努力。”林薇顿了顿，“顾副驾驶，我……能偶尔请教您一些问题吗？关于飞行，关于航空安全。不会很频繁，就偶尔……”
她声音越说越小，耳根发烫。
十八岁的身体，二十八岁的灵魂，但在喜欢的人面前，还是会紧张。
顾征沉默了几秒。
就在林薇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开口了：“可以。不过我要飞行，回复可能不及时。”
“没关系！什么时候都可以！”林薇立刻说，又觉得自己太急切，放缓语气，“我的意思是……不急的。”
顾征从平板电脑上调出一个二维码：“这是我工作用的微信。加吧，有问题可以发消息。但先说好——”他看着她，“我只会回答专业问题，其他的，没时间。”
“明白！”林薇连忙拿出手机扫码。
添加好友，发送验证信息：“林薇，机场资料室。”
几秒钟后，验证通过。
顾征的微信头像很简单，是一张星空的照片——深蓝色的夜空，银河清晰可见，应该是他自己拍的。微信名就是本名：顾征。
“谢谢您。”林薇诚恳地说。
“不用谢。”顾征站起身，“我该走了，下午还有模拟机训练。”
“祝训练顺利。”
顾征点点头，走向收银台，买了几本最新的航空杂志。林薇看着他结账、离开，背影消失在书店门口。
她坐回椅子上，看着手机里那个新加的联系人。
顾征。
她真的加到他微信了。
虽然他说“只回答专业问题”，但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前世她连和他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这一世，他们可以对话了。
林薇翻开刚才他讲解的那张纸，小心地折好，夹进笔记本里。
然后她打开微信，斟酌了很久，发了第一条消息：
“顾副驾驶，我是林薇。今天谢谢您的讲解，我明白了能量管理的重要性。您去训练吧，不打扰了。”
发送。
她盯着屏幕，心脏砰砰直跳。
一分钟后，回复来了。
“嗯。”
只有一个字。
但林薇笑了。
她收起手机，拿起那本《现代喷气运输机飞行程序》，走到收银台。
“这本书，还有这几本航空杂志，一起结账。”她说。
抱着书走出书店时，阳光正好。航站楼里人来人往，广播里播放着航班信息。
林薇走到观景台，找了个位置坐下，翻开书。
扉页上，她写下日期：2018年4月14日。
然后在下方，用很小的字写：
“今天，在书店，他教我风切变改出程序。
他的手很稳，声音很平静。
他说，天空最自由，但也最讲规矩。
我想，他就是那种，在规矩中寻找自由的人。”
合上书，她望向跑道。
一架东航的飞机正在降落，起落架稳稳触地，在跑道上滑行。
她知道，顾征不在这架飞机上。他在模拟机中心，进行着重复的训练，为了将来某一天，能在真实的天空中，应对一切突发情况。
而她，也会在这里，在书本里，在数据里，一点一点地积累。
积累知识，积累能力，积累走到他身边的资格。
手机震动，是苏晓的消息：
“薇姐！重大八卦！李珊珊说，她爸看到你和顾征在书店说话了！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进展？！”
林薇回复：
“加了微信。他说可以回答专业问题。”
“啊啊啊啊啊！这已经是巨大突破了！四舍五入就是约会了！”
林薇笑了，没再回复。
她打开顾征的朋友圈。内容很少，几乎都是转发航空安全文章，偶尔有几张星空照片，没有配文，没有自拍，没有生活琐事。
干净得，像他这个人。
林薇点开最新的一张星空照，保存到手机。
照片拍摄时间是三个月前，地点标注是“甘肃敦煌”。深蓝色的夜空，银河横跨天际，星辰密集得像撒了一把钻石。
她在照片下点了个赞。
然后关掉手机，继续看书。
阳光温暖，春风和煦。
跑道上的飞机起起落落，像这个世界的脉搏，平稳而有力。
林薇知道，她的重生之路，终于真正开始了。
不再只是弥补遗憾，不再只是改变命运。
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在星空下仰望、在驾驶舱里专注的人。
走向那个，她愿意用一切去守护的未来。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