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
牛皮不是吹的 小说还得看我推的

第2章

螺丝岭的夜,黑得粘稠,连手电光柱都像被这黑暗吞噬了一截,只能照出前方几步远。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混着新翻红壤的土腥和远处稻田沤肥的酸腐气。五个人影,像鬼魅般在山林间无声穿行。

绕青打头,她换了身深色的运动服,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脚步轻盈利落,对复杂的地形异常熟悉,显然是白天来反复探过路了。田三九和李炮紧随其后,一个眼神警觉地扫视四周,一个扛着那两把新打的鹰嘴镐,沉甸甸的。卫永刚走在中间,手里拿着一把改进过的短柄探铲,时不时停下,铲尖探入地面,捻起一撮土,借着田三九手里的遮光手电,仔细查看。炮公李玄嗣殿后,背着他的工具包,手里拿着一个用黑布罩着的微型罗盘,偶尔停下来,对着山势默默计算。

没人说话,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和踩在腐烂落叶上细碎的声响。气氛紧绷如弦。

再次来到那个半塌的盗洞口,情形比几天前更糟。雨水加剧了塌陷,洞口又小了一圈,边缘的泥土湿滑松软,不断往下掉。积水的寒气混着更浓的朽败气味,从黑黢黢的洞口阵阵涌出,让人脊背发凉。

“我先下。”卫永刚低声道,从绕青背包里取出新买的强力头灯戴好,检查了腰间的安全绳和工具。灯光雪亮,刺破洞口的黑暗。他率先滑了下去,动作干净,尽量减少对洞壁的扰动。脚踩到底部淤泥的触感传来,冰冷,湿滑。

下面空间比之前更显逼仄,塌落的砖石和泥土几乎堵死了大半甬道。手电光下,浑浊的积水反射着幽光,水位到了小腿肚。几块前几天清理出来的墓砖泡在水里,长满了滑腻的青苔。

田三九、李炮、李玄嗣依次下来,最后是绕青。她小心地将大背包用绳子吊下,里面是工具、补给和几个空蛇皮袋。五人挤在狭小潮湿的空间里,转身都困难。

“清理塌方,注意头顶。”卫永刚开始分配任务,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带着回响,“三九、李炮,用鹰嘴镐,小心别碰松上面的结构。玄嗣,你看着点,辨认砖石年代和结构。绕青,准备蛇皮袋,清出来的土石装好,等会儿运上去处理。”

田三九和李炮啐了口唾沫在手心,抄起鹰嘴镐。新的镐头果然锋利,咬进湿硬的夯土和碎裂的砖石里,比之前的破烂顺手太多。两人一左一右,开始小心地清理堵塞甬道的杂物。泥土和碎砖被不断刨下,绕青麻利地将其装入蛇皮袋,扎紧袋口,堆在一旁。

卫永刚没参与清理,他举着头灯,仔细地观察着甬道两壁和前方。灯光扫过湿漉漉的砖墙,砖是标准的宋砖,青灰色,质地坚硬,砖缝里填充的白膏泥遇水膨胀,将砖块挤得有些错位,但整体结构尚未完全崩溃。甬道是典型的斜斗式,向下倾斜,但前方被堵死,不知有多深。

清理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前方塌落的土石基本清开,露出一条勉强可容一人弯腰通行的缝隙。但缝隙深处,手电光照射下,赫然出现了一堵墙——不是砖墙,而是一堵颜色更深、质地看起来异常致密、表面有金属反光的墙壁,死死堵住了去路。

“妈的,什么东西?”田三九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凑近去看。

李玄嗣也挤了过来,用工具小心地刮掉墙壁表面的湿泥和锈蚀物。露出的墙体呈暗青色,极其坚硬,敲击发出沉闷的、非金非石的“铿铿”声,表面隐约有浇筑的痕迹和细微的气孔。

“这是……”李玄嗣脸色变了变,又用指甲用力掐了掐,留下一点白痕,“金刚墙!”

“金刚墙?”田三九一愣。

“墓室甬道最后的防护墙,用糯米浆、石灰、砂土混合铁砂、铜渣,有时还掺入牲口血,层层夯筑而成,坚硬如铁,刀斧难伤,专门防盗。”李玄嗣语气凝重,“这宋墓规制不算高,怎么会有这东西?难道是特殊形制,或者……墓主身份不一般?”

“管他什么东西,能炸开不?”田三九看向李三炮。

李炮早就放下了鹰嘴镐,蹲在金刚墙前,粗糙的手指细细摸着墙体的质地、厚度,又侧耳贴在墙上,用指节轻轻敲击不同位置,听着回响。他脸上的憨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专注和冷静,像换了一个人。

“能。”半晌,李炮闷声道,声音在狭小空间里很清晰,“但这墙厚,而且泡了水,质地不均匀。用普通的‘开山雷’(指大剂量炸药),动静太大,肯定惊动人,而且可能把整个甬道震塌。得用‘绣花针’。”

“绣花针?”绕青好奇地问。

“就是小药量、多点定位、延时爆破。”李炮解释着,语气带着一种家传的自信,“在墙上选几个最薄、结构最弱的点,打眼,塞进刚好能炸开裂隙的药,控制好爆破方向和顺序,像绣花一样,一点点把墙‘挑’开。动静小,破坏精确。”他看向卫永刚和李玄嗣,“但我需要知道墙后面的大致结构,还有这墙的准确厚度、最弱点。”

卫永刚和李玄嗣对视一眼。李玄嗣再次拿出他的微型罗盘和一个小本子,上面有他根据地方志和地形推测的墓室结构草图。“根据斜斗墓的常见规制,金刚墙后应该就是墓室前室,距离不会超过两米。墙体厚度……”他看向卫永刚。

卫永刚没说话,从工具包里拿出几根长长的、尾部带螺旋纹的钢钎。他将钢钎对准墙体不同位置,用一把小锤,极有节奏和耐心地,一点点旋转着敲击进去。他敲击的力道不大,但每一下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耳朵几乎贴在钢钎尾部,仔细倾听着钢钎穿透不同物质时传来的细微震动和声音变化。

田三九和绕青屏住呼吸看着。只见卫永刚时而敲击,时而停顿,时而微微调整钢钎角度,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聆听大地的心跳。昏暗的光线下,他额角的汗珠滚落,侧脸的线条绷紧,散发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如山岳般的气质。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卫永刚拔出了三根钢钎,看了看钎尖带出的不同颜色的粉末和碎屑,又在手里掂了掂分量。

“墙体厚度不均,最薄处在这里,”他指了金刚墙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大约一尺二寸(约40厘米),结构有细微裂隙。这里,”他指向左上角,“最厚,超过两尺,但内部有空洞回响,可能是当年浇筑时的缺陷。整体墙体向右下方微微倾斜,受力不均。”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性。李玄嗣快速在本子上记录、标注。田三九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沉默的伙伴。这手“听风辨位、探土知厚”的功夫,已经远超普通“土夫子”的范畴,更像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大地结构的敏锐感知。

“炮仔,看你的了。”卫永刚对李炮点点头。

李炮不再犹豫。他从绕青递过来的背包里,取出几个用油纸和防水布层层包裹的小包,里面是黑色的粉末和几段特制的、极其纤细的导火索及雷管。他的动作熟练而稳定,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憨直的壮小伙。他先在卫永刚指出的几个关键点位,用特制的手摇钻,小心翼翼地在金刚墙上打出几个深浅不一、角度各异的细小孔洞,孔洞边缘整齐,没有引起墙体任何松动。

然后,他用自制的、带有精密刻度的小铜勺,舀出适量的黑色火药,混合了一些其他粉末,仔细灌入孔洞中,再用细竹签轻轻捣实。安装微型雷管,连接导火索。整个过程快、准、稳,没有丝毫多余动作,对药量的控制精确到克,对位置的把握精准到毫米。最后,他将几根长短不一的导火索拧在一起,留出总引信。

“所有人,退到甬道拐角,背身,捂耳,张嘴。”李炮沉声命令,自己则最后一个退后,手里握着一个老式的怀表式延时起爆器。

众人依言退到安全距离,背对爆破点,心脏狂跳。绕青紧张地抓住了卫永刚的衣袖。黑暗中,只听李炮低低数着:“三、二、一……”

没有预想中的巨响。只有几声极其沉闷、短促的“噗、噗、噗”,像是厚重的棉被被钝器击打,又像是地底深处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地面和洞壁传来一阵极其轻微、有节奏的震动,头顶只掉下些许浮尘。

几秒钟后,震动停止。

李炮第一个冲了过去,众人紧跟。只见那堵坚硬无比的金刚墙右下角,出现了几道蛛网般的放射状裂纹,裂纹中心,被精准地炸开了一个脸盆大小、边缘相对整齐的洞口!洞口周围的墙体结构基本保持完好,没有大面积坍塌!只有一些碎屑和烟尘缓缓飘落。

“成了!”李炮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自豪。

田三九狠狠一拍李炮的后背:“行啊炮仔!神了!”

李玄嗣也松了口气,推了推眼镜,难掩激动。绕青则惊讶地捂住了嘴。

卫永刚没说话,只是用头灯照向炸开的洞口。里面漆黑一片,寒意更重,一股沉封了千年的、复杂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漆木、丝帛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阴湿味道。主墓室,就在眼前。

“我先进。”卫永刚再次当先,俯身从炸开的洞口钻了进去。田三九紧随其后。

里面是一个比甬道宽敞不少的空间,正是前室。地上铺着方砖,同样长满青苔和淤泥。借着灯光,可以看到两侧有简单的砖砌灯台,早已熄灭。前室角落里散落着一些陶罐、陶俑的残片,大多已腐朽不堪。正前方,是一道双扇的石门,半掩着,门轴早已锈死,门缝里黑漆漆的。

然而,卫永刚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这些明显的器物上。他的头灯光柱缓缓扫过地面、墙壁、穹顶。地面淤泥有细微的流向纹路;墙壁砖缝的侵蚀程度有差异;穹顶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砖块的排列似乎有极细微的、不合常理的错动……

他蹲下身,不顾淤泥肮脏,用手指细细触摸地面砖石的接缝,又侧耳,似乎在聆听什么。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左侧墙壁前,用短柄探铲的尾部,在一个看似毫无异常的砖块上,有节奏地敲击了七下——三长,两短,再两长。

敲击声在寂静的墓室里回荡。田三九等人不明所以,紧张地看着。

几秒钟后,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扎扎”声从地下传来。紧接着,在右侧墙壁靠近地面的位置,一块大约两尺见方的地砖,竟然缓缓向下沉陷,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向下的狭窄通道!通道口有整齐的石阶,空气中飘出一股更为陈腐、但也似乎更“干净”的尘土气息。

“这……这是?”田三九惊呆了。李玄嗣也满脸不可思议。正规的宋墓,前室之后应该是主墓室,怎么会有向下的密道?

“障眼法。”卫永刚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静,“石门后的,可能是疑冢,或者只是简单的棺床。真正的墓室,在下面。看地面淤泥纹路,大部分积水是从这个暗门流下去的。看砖缝侵蚀,这里的通风也比其他地方稍好。还有穹顶的砖,那个错动,是机括长期承重留下的痕迹。”

他一边说,一边用灯光照向暗道内部。石阶保存完好,向下延伸不过十来级,尽头似乎是一个不大的空间。

田三九看着卫永刚,眼神彻底变了。之前是佩服他的手艺和沉稳,现在,则是一种近乎敬畏的震撼。这家伙,不仅手上有绝活,眼里有毒,脑子里更有料!他仿佛能看穿这厚厚的泥土和砖石,直抵古人设下的重重心机!

李玄嗣长叹一声,苦笑道:“卫兄,我这所谓的家学渊源,在你面前,真是班门弄斧了。这份眼力、推断,堪称神乎其技。”

绕青看着卫永刚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沉静的背影,眼神复杂,有崇拜,有依赖,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李炮挠挠头,憨憨地笑了:“刚哥,你指哪儿,我炸哪儿。”

卫永刚没有因众人的反应而自得,他只是仔细检查了一下暗道口的结构,确认安全。“我下去看看。三九,玄嗣,你们跟我下。李炮,绕青,守在这里,注意动静,随时准备接应。”

他当先踏上石阶,向下走去。田三九和李玄嗣深吸一口气,紧紧跟上。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脚步坚定。

走下石阶,果然是一个比上面前室稍小、但更为干燥整洁的墓室。正中是一具保存相对完好的柏木棺椁,棺椁上的黑漆和彩绘虽已斑驳,但形制清晰。四周摆放着一些陪葬品:几件品相完好的影青瓷碗、执壶,一套锡制明器,一些铜镜、漆盒(已朽坏),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型陶俑方阵。虽然不算惊世骇俗的大墓,但比起之前预想的,已是丰收。

然而,卫永刚的目光,却首先落在了棺椁前方地面上,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用砖石垒砌的小小祭台,祭台上放着一个黑乎乎的陶罐。他走过去,小心地拂去陶罐上的浮尘,罐体露出简单的弦纹。他打开罐盖,里面是早已干涸板结的黑色物质,隐约能看出谷物和肉类的形状。

“五谷罐。”李玄嗣低声说,“宋代中小地主或富商下葬时常有,祈求地下丰饶。这墓主,应该是个略有资财的乡绅,但并非官宦。”

卫永刚点点头,这才开始和李玄嗣一起,小心地清点、评估陪葬品。田三九则警惕地守在暗道口。

上面的绕青和李炮,紧张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下面传来约定的信号。绕青和李炮赶紧将空蛇皮袋吊下去。一件件包裹好的器物被小心传递上来,主要是那些品相完好的影青瓷器和小件铜器、锡器。最后,卫永刚三人也上来了。

“东西不多,但干净,好出手。”卫永刚简短地说,脸上并没有太多喜悦,只有完成一项工作的平静,“清理痕迹,撤。”

回填盗洞,处理散土,掩盖一切痕迹。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和绕青准备的专业工具,这次效率高了很多。在天边泛起第一缕灰白之前,五人已经带着“收获”,消失在山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回到那个弥漫着霉味的出租屋,天色已大亮。疲惫不堪,但精神亢奋。蛇皮袋里的东西倒在铺了旧床单的地上,在昏黄的灯光下,那些沉睡千年的瓷器泛着温润的光泽。

田三九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起水壶猛灌几口,然后看着正在仔细擦拭一件影青执壶的卫永刚,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刚子,不,刚哥。”他改了称呼,“从今往后,咱们这伙人,你说了算。我田三九,服你。”

李炮立刻点头,瓮声瓮气:“刚哥,听你的。”

李玄嗣也放下手里正在记录的笔记本,推了推眼镜,诚恳地说:“卫兄眼界、决断、技艺,皆在我之上。这主心骨,非你莫属。我炮家这点微末伎俩,愿供驱策。”

绕青没说话,只是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卫永刚,用力点了点头。

卫永刚擦拭瓷器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四张年轻、疲惫、却都带着信任和期待的脸。田三九的彪悍义气,李炮的专精可靠,李玄嗣的渊博细致,绕青的机灵周全……他们各有短板,也各有长处。而他自己,似乎无形中,已经成了将这些人粘合在一起、并指引方向的那个“定盘星”。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更多的责任,更大的风险,以及,一旦行差踏错,更深的罪孽。

但看着地上那些来自宋墓的器物,感受着怀中那本陈雨赠送的空白笔记本的分量,还有内心深处那股不甘于平庸、甚至不惮于罪恶的野望……他缓缓点了点头。

“既然大家信我,”卫永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那以后,同进同退,有福同享,有难……一起扛。规矩照旧,但行事,要更谨慎,更周密。南边这碗饭,咱们一起吃下去。”

没有歃血为盟,没有豪言壮语。在这个简陋、肮脏的出租屋里,五个来自不同地方、身怀不同技艺、被贪婪和命运驱赶到一起的年轻人,以一种沉默而坚定的方式,确立了他们的核心。以盗墓为生、在法律边缘疯狂试探的亡命生涯,从此有了一个公认的、年轻而可怕的“大脑”。

“散土王”卫永刚,在螺丝岭这个不起眼的宋墓里,用实力奠定了自己无可争议的领导地位。而“卫永刚团伙”的雏形,也在这一刻,真正凝聚成形。未来的血雨腥风、巨额财富与无穷追捕,都已在这潮湿的黎明中,埋下了伏笔。

窗外,南昌城在晨雾中渐渐苏醒,市声隐约传来,那是另一个阳光下的、井然有序的世界。而屋内,五个疲惫的年轻人,对着地上来自黑暗的财富,沉沉睡去,脸上带着初次得手的兴奋和对未来模糊的憧憬。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叩开的,是怎样一扇通往深渊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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