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
牛皮不是吹的 小说还得看我推的

第3章

回到顶层办公室,我反锁了门。

落地窗外城市繁华如旧,我却只看见地下室里那双死水般的眼睛。

“查清楚,”我对跟进来的周铭说,“我要他这三个月的一切——怎么‘死’的,怎么活的,和谁接触过,每一分钱从哪里来。”

周铭欲言又止,最终沉默点头。

调查结果在午夜时分送到我桌上。

文件里夹着一张偷拍照:深夜的桥洞下,那个曾站在财富顶端的男人,正和流浪汉争夺半个发霉的面包。

我拿起红笔,在子公司保洁主管的联系方式上画了个圈。

“明天,”我对着空气轻声说,“给你一份‘体面’的工作。”

电梯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地下后勤区那潮湿、昏暗、弥漫着劣质清洁剂和绝望气息的世界彻底隔绝。金属轿厢平稳上升,镜面内壁映出方清毫无表情的脸,和绷得笔直的肩线。周铭站在她侧后方半步的位置,目光几次掠过她冰冷的侧颜,唇线紧抿,最终保持了沉默。

数字无声跳动,如同某种倒计时。

“叮。”

顶层到了。

厚重的金属门向两侧滑开,属于“方董”的领域——开阔、明亮、奢华、冰冷,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氛和权力味道——扑面而来。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斩断过去的决绝。她没有理会沿途员工恭敬的问候,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

她的私人办公室。

推门,进入,反手落锁。

“咔哒”一声轻响,将外面的一切都关在了门外,包括亦步亦趋的周铭,也包括那些或探究或敬畏的目光。世界瞬间被压缩,只剩下这一方绝对私密、也绝对空旷的空间。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午后略显苍白的阳光下延伸铺展,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车流如织,繁华喧嚣,永不疲倦。这里是权力的高地,是无数人仰望的顶峰。

可此刻,方清的视线穿透这炫目的繁华,只“看到”地下一层休息室那惨白的灯光,看到那双深陷的、枯寂如死水的眼睛,看到那手腕上刺目的、停摆的旧表。

傅临川。

不,是“陈默”。

一个“已死之人”,一个清洁工。

心脏某个地方,传来细密的、冰冷的刺痛,不是心疼,不是余情,而是一种被荒谬现实撞击后的震荡,一种猎物脱离掌控、剧情彻底偏离轨道的警铃,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精准定义的、更幽微的东西。

她走到吧台边,倒了一杯冰水。玻璃杯壁瞬间凝结起细密的水珠,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她没有喝,只是握着,仿佛要借这冰冷的触感,来镇压体内那些翻腾不休的、陌生的情绪。

良久,她转身,按下内线电话。

“周铭,进来。”

门很快被推开,周铭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沉稳,但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未散的疑虑。他关好门,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站定。

“方董。”

方清没有坐,她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背影挺拔而孤峭。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铭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地面上,冷硬,不容置疑。

“去查。”她说,目光依旧投向窗外虚无的某一点,“我要知道,‘他’这三个月的一切。从观海崖那天晚上开始,一秒钟都不许漏掉。他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活’过来的。这三个月,他住在哪里,吃过什么,和谁有过接触,每一分钱的来历和去向,身上每一道伤是怎么来的,甚至他每天说过几句话,我都要知道。”

她的语速平缓,没有起伏,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周铭的呼吸几不可查地滞了滞。他自然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尽管难以置信,尽管荒谬绝伦,但后勤区那个清洁工……那张脸,那双眼睛,还有方董反常的反应……

“方董,”周铭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谨慎,“这件事……可能比预想的复杂。如果真是……傅总,他选择用这种方式‘消失’,背后恐怕……”

“恐怕什么?”方清打断他,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周铭,“怕他还有后手?还是怕他知道太多,成为隐患?”

周铭在她的目光下微微低头:“两者都有。而且,他现在身份敏感,如果被外界知道傅临川没死,还成了我们旗下公司的清洁工,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对您和公司都不利。或许……我们应该更谨慎地处理。”

“谨慎?”方清忽地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几分冰冷,“周铭,你觉得,我现在还需要对一只连野狗都不如的丧家之犬‘谨慎’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周铭后背泛起一层寒意。他从未见过方清如此刻薄,如此……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漠然。

“他选择跳海,选择用最懦弱的方式逃避,选择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最脏最累的地方苟延残喘……”方清一步一步走回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洁的桌面,“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彻底垮了,从骨头到灵魂,都烂透了。他不再是傅临川,只是一个叫‘陈默’的清洁工,一个可以任由我捏圆搓扁的可怜虫。”

她抬起眼,看向周铭:“我要知道这一切,不是因为我忌惮他,而是我要确认,这场游戏,是否真的如我所想,进入了最有趣的环节。至于麻烦?”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他现在就是我砧板上的一块肉。你觉得,一块肉,能制造什么麻烦?按我说的去做,用最快的时间,最详尽的报告。记住,我要‘一切’。”

周铭不再多言。他太了解方清,当她用这种语气下达命令时,任何劝阻都是徒劳。他深吸一口气,敛去所有疑虑,恢复成那个绝对高效、绝对忠诚的特助。

“是,方董。我立刻去办。”

他转身离开,办公室的门再次轻轻合拢,将寂静还给方清。

方清坐进宽大的皮椅,椅背冰凉。她没有开灯,任由室内光线随着日落逐渐昏暗。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在她冰冷的瞳孔里投下闪烁的光点,却无法照亮深处那片浓重的阴影。

调查在午夜时分有了结果。

周铭再次进入办公室时,手里拿着一个不算太厚的文件袋,但他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凝重,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方董,这是初步调查报告。时间仓促,一些更深入的细节和资金往来还在追查,但基本情况已经清晰。”他将文件袋轻轻放在办公桌上。

方清的目光落在那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上,停顿了两秒,才伸手拿起。文件袋很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她解开绕绳,抽出里面的纸张。

报告用词精准、客观、冰冷,条理清晰,一如周铭的风格。但字里行间所勾勒出的画面,却比任何血腥的厮杀都要残酷。

报告确认了“陈默”就是傅临川。DNA比对是绕过官方渠道,通过特殊手段获取了他遗留在临时居所的生物检材,与数据库里傅临川存档的样本比对结果,吻合度99.99%。

“死亡”与“新生”:观海崖那晚,傅临川确实驾车冲下了悬崖。但他提前在车内准备了简易的潜水设备(报告附上了打捞残骸的补充分析,指向了被忽略的改装痕迹),并在落水后,凭借对那一带水文的了解(傅氏早年曾有意开发附近海域)和预先的准备,在救援力量赶到前的混乱中潜游上岸。他丢弃了所有能表明身份的物品,只留下了那块旧表,然后像一滴水一样,消失在了城市庞大的阴影里。

三个月的地狱:这九十天,他没有动用任何已知的账户(那些早已被冻结或监控),没有联系任何过去的亲信(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能)。他像真正的社会底层游魂一样活着。睡过桥洞,蜷缩在未完工的建筑工地,在二十四小时快餐店蹭座过夜。吃过垃圾桶里翻找的食物,在深夜的便利店后门,等待店员扔掉临期的便当。他打过最零散的短工:搬卸工,在气味熏人的海鲜市场清理过夜,甚至在下水道疏通队做过临时工。每一份工作都干不长,要么是工头克扣本就微薄的薪水,要么是其他民工排挤这个沉默寡言、身形虽然瘦削却依然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报告里还夹着几张偷拍的照片,像素不算很高,显然是在仓促或隐蔽条件下拍摄的。

其中一张,背景是城市边缘一座老旧的高架桥桥洞。时间是深夜,镜头模糊,光线昏暗。一个穿着肮脏外套、背影佝偻的男人,正弯腰从一堆杂物中捡起什么东西。放大细看,那似乎是半块被压扁、颜色可疑的面包。而在不远处,一个衣衫更加褴褛的流浪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眼神浑浊而充满敌意。照片角落里,还能看到几只老鼠模糊窜过的影子。

那是傅临川。

那个曾站在云端,挥手间决定亿万股民身家,在顶级会所品鉴红酒,出入皆有人躬身相迎的傅临川。此刻,在污秽的桥洞下,为了半块发霉的面包,与另一个流浪汉形成对峙。

方清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照片上那个模糊的侧影。很凉。

报告继续叙述,大约两周前,他通过一个街头粘贴的小广告,找到一家专做底层劳动力外包的小中介,被分配到方清新收购的这家生物科技公司做保洁。用的是伪造的、经不起细查的“陈默”的身份。他选择这里,是巧合,还是有意?报告无法给出确定答案,只标注该公司招聘门槛低、管理相对松散,且位于城市相对偏僻的城南,符合一个试图彻底隐藏的人的需求。

合上最后一页报告,方清沉默了许久。

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将她笼罩在一小片昏黄的光晕里,面容在明暗交界处显得有些晦涩不明。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震惊,没有怜悯,没有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拿起一支暗红色的钢笔,那是她批阅重要文件时用的。笔尖悬在报告最后一页,那里附有分公司后勤管理的架构图和几位主管的简要联系方式。

她的目光,落在“保洁外包业务对接人:赵建国”那一行字上。

笔尖落下,在“赵建国”的名字上,缓缓地、用力地,画了一个圈。暗红色的墨水,在雪白的纸张上泅开,像一滴浓稠的血,又像一个精心设计的牢笼入口。

然后,她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里,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城市依旧灯火辉煌,车流如银河倒泻。那些光芒,却再也照不进她眼底那片冰冷的深渊。

她对着空气,轻声开口,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却字字清晰,冰冷地敲碎一室寂静:

“明天,”她顿了顿,似乎在品味这个词带来的某种微妙滋味,唇角几不可查地弯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给你一份‘体面’的工作。”

窗外,遥远的夜空,浓云缓缓遮蔽了最后几点星光,夜色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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