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莫正卿就敲响了孙掌柜的房门。
油灯下,两人摊开沈婆婆给的证据——那几封密信和账册,像一张巨网的脉络,在昏黄的光晕中缓缓展开。
“冯有财这王八蛋,胆子比天还大。”孙掌柜手指戳在账册的一行数字上,“你看这里——去年三月,一次运了三十船太湖石去南京,每船估值五百两,这就是一万五千两!南京工部验收的批文还是真的,盖着大印呢。”
莫正卿盯着那枚鲜红的印章:“工部郎中李维……这个人是关键。如果他肯倒戈,冯有财就完了。”
“倒戈?”孙掌柜苦笑,“李维收的孝敬,账上记着呢,每船抽五十两。三十船就是一千五百两。他会为了扳倒冯有财,把自己送进大牢?”
“如果……有更大的功劳呢?”莫正卿翻开一封信,“你看这封,冯有财写给南京王公公的密信,里面提到‘辽东那边的东西,已经通过运河北上’。”
孙掌柜凑近看,脸色渐渐变了:“辽东……是军需?还是……”
“是铁。”莫正卿沉声道,“生铁、熟铁、甚至可能还有兵器。冯有财不止走私太湖石,还利用这条线,往关外运违禁物资。”
房间里死寂。往关外卖铁是通敌,是诛九族的大罪。
“这封信……能坐实吗?”
“需要更多的证据。”莫正卿道,“但至少,这是个方向。如果李维愿意戴罪立功,揭发冯有财通敌,他或许能保住性命,甚至还有赏。”
孙掌柜来回踱步:“太险了。南京那边水太深,王公公是司礼监出来的,宫里有人。我们这点证据,扔进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那就先不动南京。”莫正卿收起证据,“先从苏州下手。冯有财的货仓、码头、人手,我们都要摸清楚。等他下次出货,当场人赃并获。”
“需要多少人手?”
“至少二十个可靠的,要会盯梢,会打架,关键时刻敢动手。”莫正卿顿了顿,“孙掌柜,你昨天说的那件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孙掌柜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我有一个儿子,三年前跟冯有财的船去南京,再没回来。冯有财说是失足落水,尸骨都没找到。但我查过,我儿子死前,正在查冯有财走私的事。”
“您儿子是……”
“苏州府衙的刑房书吏,孙继业。”孙掌柜声音哽咽,“他留了一本暗账,记着冯有财贿赂衙门上下官员的明细。账本我藏起来了,但不敢拿出来——冯有财在衙门的关系太深,拿出来就是死。”
莫正卿沉默片刻:“账本能给我看看吗?”
孙掌柜从墙壁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油布包。账本很旧,字迹工整,每一笔贿赂都记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某日,送某官银多少两,事由为何。最后几页,还记了几个名字——都是“意外”身亡的知情者。
“这些人,都是被灭口的。”孙掌柜指着其中一个名字,“我儿子排在最下面。”
莫正卿合上账本:“孙掌柜,令郎的仇,我们一起报。”
“你要怎么做?”
“双管齐下。”莫正卿站起来,“第一,继续搜集冯有财通敌的证据,送到南京林御史手里。第二,在苏州本地,我们要让冯有财的生意做不下去——断他的货,截他的船,挖他的人。”
“冯有财在苏州经营十几年,根深蒂固。”
“树大根深,才容易从内部蛀空。”莫正卿眼中闪过冷光,“他手下那些人,难道个个都忠心?重利之下,必有叛徒。”
接下来的三天,莫正卿像影子一样在苏州城里游走。他扮过货郎、扮过算命先生、甚至扮过收夜香的杂役,把冯有财名下的三处货仓、两个码头摸了个透。
孙掌柜找来了二十三个人——有茶馆跑堂的、码头扛包的、甚至还有两个退役的老兵。莫正卿把他们分成四组:盯梢组、情报组、行动组、后援组。每天傍晚在闻香茶楼后院碰头,汇总信息。
第四天,盯梢组带回一个重要消息:冯有财的“福顺号”货船,明晚子时要运一批太湖石去南京。船老大姓郑,是冯有财的心腹,但好赌,最近欠了一屁股债。
“郑老六?”孙掌柜皱眉,“这人我知道,赌瘾大,但嘴巴严,冯有财救过他老娘的命,他不敢背叛。”
“不敢背叛,是因为筹码不够。”莫正卿道,“如果他老娘的命,捏在我们手里呢?”
孙掌柜一愣:“你想……”
“不是真动手。”莫正卿摇头,“只是让他以为,我们有这个能力。”
当晚,莫正卿带着两个老兵去了郑老六家。那是阊门外的一条小巷,低矮的土屋,屋里传来老人的咳嗽声。
郑老六不在家——这个时辰,他应该在赌坊。莫正卿让老兵守在巷口,自己敲了门。
开门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妪,眼睛半瞎,摸索着问:“谁啊?”
“郑大娘,我是郑大哥的朋友。”莫正卿放柔声音,“郑大哥托我给您送点药。”
他递过一包真正的止咳药——这是从仁心堂买的。老妪接过,千恩万谢:“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还麻烦您惦记。”
“郑大哥最近手头紧,托我给您带句话:明晚的船,他可能要出趟远门,十天半月回不来。这些钱您先拿着。”莫正卿塞过去五两银子。
老妪的手颤抖起来:“他……他又要去干那杀头的买卖?”
“您知道?”
“我虽瞎,心不瞎。”老妪抹泪,“每次他运那种见不得光的东西,就往家送钱,说要去外地……可我听见街坊说,他的船根本没出苏州地界,就在太湖上转悠……”
莫正卿心头一动:“大娘,您知道他都运什么吗?”
老妪压低声音:“有一次他喝醉了说漏嘴……说运的不是石头,是铁……要送去关外,给蛮子打刀枪……造孽啊!”
铁!果然是铁!
莫正卿按捺住激动:“大娘,明天晚上,您能不能想办法留住郑大哥?就说您病重,要他守在床前。”
“我……”老妪犹豫,“他会听吗?”
“您就说,如果他今晚出门,您就一头撞死。”莫正卿狠下心,“郑大哥孝顺,不会不管您。”
老妪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我这条老命,也该替他还债了。”
离开郑家,莫正卿立刻返回茶楼。孙掌柜已经等急了:“怎么样?”
“确定了,明晚的货是铁。”莫正卿压低声音,“郑老六那边,他娘会拖住他。但我们还需要一个人——船上必须有我们的人,在关键时刻把货‘暴露’出来。”
“怎么暴露?”
“让货自己说话。”莫正卿道,“太湖石用草绳捆扎,铁锭也用草绳捆扎,但重量差十倍。如果我们能在装船前,把其中一箱石头换成真的太湖石……”
“偷梁换柱?”孙掌柜眼睛一亮,“但冯有财的货仓守卫森严。”
“不用进仓。”莫正卿指着地图,“货从仓到码头,要走三里水路,经过七里桥。桥洞狭窄,船过时要减速。我们在那里下手。”
“时间呢?”
“明晚戌时,货船从仓里出发。戌时三刻过七里桥。”莫正卿看向两个老兵,“陈叔,赵叔,你们水性好,能在桥下待多久?”
其中一个黑脸汉子道:“一炷香没问题。”
“好。戌时二刻你们下水,潜到桥墩后。等船经过,你们从水下靠近,用凿子把船底凿个小洞——别太大,能慢慢渗水就行。船老大会靠岸检修,那时船上守卫最松懈,你们趁机上船,把标记好的那箱货撬开,露出里面的铁锭。”
“标记?怎么标记?”
“今天下午,我会以验货的名义去货仓,在其中一个箱子的右下角,用石灰画个圈。”莫正卿道,“冯有财为了显示这批货‘干净’,明天一定会请衙门的人来查验。等他开箱验货时,露出来的却是铁——当场人赃并获。”
孙掌柜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要冯有财死啊。”
“他早就该死了。”莫正卿冷冷道。
第二天,一切按计划进行。
莫正卿扮成南京来的客商,通过孙掌柜的关系,见到了冯有财。冯有财对他仍有戒心,但听说他要订一批上等太湖石给南京某位大人修园子,态度立刻热情起来。
“莫老板放心,我冯某人的石头,都是太湖深处开采的,成色最好。”冯有财亲自带他去货仓,“您随便挑。”
货仓在城西运河边,高墙深院,门口有四个护院把守。院里堆满大大小小的太湖石,都用草绳捆扎,贴着“福顺号”的封条。
莫正卿装模作样地验货,趁护院不注意,在一口中等大小的箱子上,用指尖沾了石灰,在右下角画了个极淡的圈。
“就这批吧。”他指着那堆货,“明晚能发船吗?”
“能,太能了。”冯有财笑道,“明晚子时发船,三天到南京。莫老板要派人押船吗?”
“不必,信得过冯老板。”莫正卿递过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是定金。”
离开货仓,莫正卿手心全是汗。那一百两,是他从赵守拙给的二十两里挪用的——赌注越来越大。
傍晚,孙掌柜派去盯郑老六的人回报:郑老六果然被他老娘“病重”拖住了,正在家里急得团团转,派了手下兄弟去码头顶班。
“顶班的是谁?”
“外号‘王胖子’,冯有财的远房表亲,贪财好色,是个草包。”
莫正卿心中一松。天助我也。
戌时二刻,七里桥。
陈、赵两个老兵穿着水靠,悄无声息地滑入河中。莫正卿和孙掌柜藏在桥头树丛里,盯着运河上游。
戌时三刻,一艘大船缓缓驶来,船头挂着“福顺号”的灯笼。船吃水很深,显然载着重货。
船到桥下,果然减速。夜色中,只能看见两个黑影从桥墩后闪出,贴近船底。片刻后,船身微微一震,继续向前。
但刚出桥洞,船就慢了下来。有人喊:“漏水了!”
船靠向岸边。护院们乱成一团,王胖子在船头骂骂咧咧:“他娘的,早不漏晚不漏,偏偏这时候漏!快修!”
趁着混乱,那两个黑影从船尾爬了上去,像狸猫一样溜进货舱。
莫正卿屏息等待。大约半炷香时间,两个黑影又溜下船,潜入水中消失。
船修好了,继续前行。一切都像没发生过。
“成了。”孙掌柜低声道。
莫正卿却不敢放松:“明天才是关键。”
次日清晨,苏州府衙的周推官带着两个胥吏,准时来到码头。这是冯有财的“规矩”——每次出货前,都要请衙门的人验看,证明货“干净”。
王胖子点头哈腰地迎上去:“周大人辛苦,货都准备好了,请验看。”
周推官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子,收了冯有财的孝敬,例行公事地挥挥手:“开两箱看看。”
护院打开第一箱,确实是太湖石,成色上好。周推官点点头。
“再开一箱。”他随意指了指——正好是那个画了石灰圈的箱子。
护院撬开箱盖,掀开覆盖的稻草。月光下,露出来的不是灰白色的太湖石,而是黑沉沉的铁锭!
空气凝固了。
周推官脸色大变,后退两步:“这……这是什么?!”
王胖子也傻了:“不……不可能!明明是石头……”
“拿下!”周推官厉喝,“所有人拿下!货船查封!”
码头上乱作一团。护院们想反抗,但衙门的兵丁已经围了上来。王胖子瘫倒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消息传到顾府时,冯有财正在喂顾松年喝药。
“舅舅,再喝一口,病就好了。”他笑容满面。
管家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少爷!不好了!货……货船出事了!”
“慌什么?”冯有财皱眉,“慢慢说。”
“码头……码头被衙门查封了!说是查出铁……铁锭!”
冯有财手中的药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色煞白,猛地看向顾松年。
顾松年咳嗽着,眼神却异常清明:“冯儿,铁锭……是怎么回事?”
“舅舅……这……这一定是有人陷害!”冯有财语无伦次,“我……我去看看!”
他冲出去。顾松年看着他仓惶的背影,眼中闪过痛楚和决绝。
“王嬷嬷。”他虚弱地唤道。
王嬷嬷从屏风后出来:“老爷。”
“去请莫郎中……还有,把晚儿房里的熏香都撤了,换新的。”
“是。”
半个时辰后,莫正卿来到顾府。顾松年屏退左右,只留下王嬷嬷。
“莫郎中,冯有财的事……是你做的?”
“是。”莫正卿坦然承认。
“为什么?”
“为沈先生,为顾小姐,也为那些被他害死的人。”莫正卿直视他,“顾老爷,您还要继续装病吗?”
顾松年苦笑:“你果然看出来了。”他坐直身体,虽然还是虚弱,但眼神锐利,“我确实中毒,但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我是在等——等一个能扳倒冯有财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不够。”顾松年摇头,“走私铁锭是重罪,但冯有财在衙门的关系太深,周推官收了他的钱,最多关几天,交点罚银就放了。”
“如果……不止走私呢?”莫正卿拿出那封密信,“顾老爷请看。”
顾松年接过信,越看手越抖:“通……通敌?他竟敢……”
“证据确凿。”莫正卿道,“只要这封信送到南京林御史手里,冯有财必死无疑。”
“林御史……”顾松年沉吟,“我与他有一面之缘。此人刚正,或许能信。”
“但送信需要时间。”莫正卿道,“冯有财不会坐以待毙。他最迟明天就会知道是我们动的手,到时一定会反扑。”
“你打算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莫正卿眼中闪过寒光,“今晚,我们要拿到冯有财通敌的全部证据——他的书房,一定有密室。”
顾松年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我让王嬷嬷配合你。”
深夜,顾府一片死寂。
冯有财还没回来——他被周推官扣在衙门“问话”。顾松年以老爷的身份,调开了书房外的护院,只留下两个心腹小厮。
莫正卿潜入书房。房间很大,三面书架,一面博古架。他按照《江南物产疏略》里记载的机关术,一寸寸敲击墙壁、地板、书架。
在博古架后的墙壁上,他听到空响。摸索半天,在架子上一个花瓶底部找到机关——旋转三圈,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密室。
密室里堆满账册、信件、金银珠宝。莫正卿快速翻找,很快找到一个紫檀木匣,里面是厚厚一叠密信,都是冯有财与南京、甚至与关外往来的书信。
最底下,还有一本名册——记录着所有参与走私、贿赂的官员姓名、职务、收受金额。最后一个名字,赫然是“胡三”。
莫正卿心跳加速。他找到了!冯有财和胡三勾结的铁证!
他把木匣包好,正要离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冯有财回来了!
莫正卿闪身躲到书架后。书房门被推开,冯有财怒气冲冲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护院。
“查!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动了手脚!”他咆哮着,“码头那些废物,连货被调包都不知道!”
一个护院道:“少爷,周推官那边……”
“塞钱!五百两不够就一千两!一定要把货船要回来!”冯有财一脚踢翻椅子,“还有,去查那个姓莫的郎中!我总觉得他不对劲!”
护院领命出去。冯有财在书房里焦躁地踱步,忽然走向博古架——他要去密室!
莫正卿屏住呼吸,握紧怀里的短刀。如果被发现,只能拼命了。
但冯有财的手刚碰到花瓶,外面忽然传来王嬷嬷的声音:“冯少爷!老爷不行了!您快去看看!”
冯有财动作一顿,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出去了。
莫正卿趁机溜出书房,翻墙离开顾府。
回到闻香茶楼,孙掌柜正在等。看见木匣里的东西,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些……足够让半个苏州官场掉脑袋。”
“不能全送出去。”莫正卿冷静道,“只送冯有财通敌的部分,还有胡三的。其他官员的名字,我们留着——这是筹码。”
“你要挟制他们?”
“不是要挟,是交易。”莫正卿道,“让他们知道,我们有他们的把柄,但他们只要不与我们为敌,这些秘密就永远是秘密。”
孙掌柜看着他,眼神复杂:“正卿,你越来越像……沈先生了。”
莫正卿没说话。他想起沈账房临终前的眼神,想起那三个问题。
利从何来?从敌人的尸骨上来。
取之可有愧?有愧,但不得不取。
第二天,冯有财果然反扑了。
他带着二十多个护院,包围了闻香茶楼。孙掌柜在楼上看着,手心冒汗:“正卿,怎么办?”
“按计划来。”莫正卿平静道。
他下了楼,走到门口。冯有财看见他,眼中几乎喷出火:“姓莫的!果然是你!”
“冯少爷,早啊。”莫正卿笑笑,“找我有事?”
“少装蒜!”冯有财厉喝,“把我书房里的东西交出来!否则,今天让你横着出去!”
“什么东西?”莫正卿故作茫然,“冯少爷丢了什么宝贝?”
“你……”冯有财气极反笑,“好,好,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一挥手,“给我打!打死了我负责!”
护院们一拥而上。但就在这时,街口传来马蹄声!一队衙役冲了过来,为首的竟然是周推官!
“住手!”周推官脸色铁青,“冯有财,你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
冯有财愣住了:“周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本官接到举报,说你涉嫌通敌卖国!”周推官一挥手,“拿下!”
衙役们上前锁拿冯有财。冯有财挣扎:“周大人!您收了我那么多钱,怎么能……”
“闭嘴!”周推官一个耳光扇过去,“带走!”
冯有财被拖走了。临走前,他死死盯着莫正卿,眼神怨毒得像要把他生吞活剥。
莫正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知道,周推官之所以转变,是因为收到了那本名册的抄本——上面有他的名字。
回到茶楼,孙掌柜松了口气:“总算解决了。”
“还没完。”莫正卿摇头,“冯有财在南京还有人,不会这么容易倒。而且胡三那边,很快就会知道。”
“那怎么办?”
“趁他病,要他命。”莫正卿道,“孙掌柜,你以顾老爷的名义,联络苏州的布商、丝商、茶商,就说冯有财倒台,他名下的产业要重新分配。愿意跟我们合作的,分一杯羹;不愿意的,就等着被清算。”
“你这是……要接收冯有财的产业?”
“不是接收,是帮顾家接管。”莫正卿道,“顾老爷病重,顾小姐需要人辅佐。我们可以以‘合伙人’的身份介入,等顾小姐成年,再慢慢交还。”
孙掌柜看着他,忽然笑了:“正卿,你这一步,走得妙啊。既得了实利,又不落人口实。”
“这只是开始。”莫正卿望向窗外,“苏州,将是我们第一个真正的据点。”
三天后,顾府。
沈晚的毒解了——莫正卿从仁心堂请来老郎中,用解毒的方子调理,加上停了熏香,她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顾松年的“病”也好了大半。他在正厅召见莫正卿,郑重道谢。
“莫公子,顾家这次能度过难关,全仗你之力。老夫无以为报,这些……”他推过一个木匣,里面是地契、房契、商号的股份凭证,“是冯有财名下的一半产业,价值约五万两。请你收下。”
莫正卿摇头:“顾老爷,我要的不是钱。”
“那你要什么?”
“我要顾家绣庄三成的股份,还有……在苏州自由行商的身份。”莫正卿道,“另外,请顾老爷写一封信给杭州新月堂的陈砚耕陈掌柜,说明我在苏州的一切,都是为您办事,请他不要担心。”
顾松年深深看他一眼:“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好,我都答应。”
离开正厅,莫正卿去了绣楼。沈晚已经能下床了,正在窗边绣花。阳光照在她脸上,那张与沈账房相似的面容,此刻焕发着生机。
“莫公子。”她起身行礼。
“顾小姐不必多礼。”莫正卿递过那个紫檀木匣,“这是沈先生留下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沈晚接过,打开,看见父亲的信件,眼圈红了:“爹爹他……”
“沈先生是英雄。”莫正卿轻声道,“他留下的东西,救了许多人。”
沈晚抬头看他:“也包括我吗?”
“当然。”
两人沉默片刻。沈晚忽然道:“莫公子,你要回杭州了吗?”
“暂时不回去。”莫正卿道,“苏州这边的事还没完。而且……杭州现在对我不安全。”
“那……你会常来顾家吗?”
“会。”莫正卿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我会帮顾老爷打理生意,直到你完全康复,能自己掌管为止。”
沈晚笑了,那笑容像初春的花:“谢谢你。”
从顾府出来,莫正卿回到闻香茶楼。孙掌柜正在等他,脸色凝重。
“正卿,杭州来消息了。”
“什么消息?”
“胡三知道冯有财出事了,暴跳如雷。他派人传话:一个月内,要你的人头。”孙掌柜顿了顿,“还有……你族叔莫守礼,已经到了杭州,和胡三见过面了。”
莫正卿握紧拳头。该来的,终于来了。
“另外,”孙掌柜拿出一封信,“陈掌柜从杭州寄来的,加急。”
莫正卿拆开信,是陈砚耕的笔迹,只有短短几行:
“正卿吾侄:见信速归。胡三联合徽州商会,以‘勾结外戚、侵夺族产’之名,将你告上歙县县衙。县衙已发海捕文书,画影图形,悬赏一百两拿你。我虽尽力周旋,然势单力薄。若你平安,速归商议。切切。”
信纸从手中飘落。
莫正卿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冰冷。海捕文书……悬赏捉拿……他成了逃犯,真正的逃犯。
窗外,苏州城华灯初上,一片繁华。
但他知道,这片繁华,暂时不属于他了。
“孙掌柜。”他缓缓开口,“帮我准备一下。明天,我要回杭州。”
“你疯了?现在回去是送死!”
“不回去,也是死。”莫正卿转身,眼中燃起决绝的火,“既然他们要赶尽杀绝,那我就让他们看看——逼到绝境的兔子,也会咬人。”
夜色渐深。
莫正卿收拾好行装,把最重要的东西——沈账房的遗物、冯有财的罪证、顾家的契书——贴身藏好。那把短刀磨得锋利,弩箭装满箭囊。
他推开窗,望着北方。杭州在那边,仇人在那边,他必须回去面对的一切,都在那边。
身后,孙掌柜低声道:“正卿,此去凶险,保重。”
“我会的。”莫正卿回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孙掌柜,苏州这边,就拜托你了。等我解决了杭州的事,再回来。”
他跃出窗户,消失在夜色中。
街角,一个黑影悄悄跟上——是胡三派来的探子。
但探子没发现,他身后还有一个人——是石勇!他从杭州大牢里逃出来了,脸上多了道疤,眼神更加凶狠。
石勇盯着那个探子,像猎豹盯着猎物。然后,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夜风呼啸,带着太湖的水汽。
苏州城的灯火渐次熄灭,但有些火光,才刚刚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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