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园路的夜色,是被一片刺耳的急刹车声撕裂的。
林汐那通电话砸出去的效果,比预想中更疯。那辆试图接应的黑色轿车刚冒头,就被几十辆不知道从哪个弄堂里钻出来的出租车、摩托车,甚至送货的三轮车堵了个瓷实。
这年头,钱不仅能通神,还能在上海滩唤来漫天遍地的“天兵天将”。
至于院子里的战斗,根本算不上搏杀只能叫单方面的碾压。
当徐啸天带着人把院门踹开,气喘吁吁冲进花园时,看到的是让他后脊梁骨发凉的一幕。
那两个亡命徒,此刻像两摊被抽了骨头的烂泥瘫在被踩烂的月季花丛里。手脚关节呈现出一种反人类的扭曲角度,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
陆川坐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手里拎着那把工兵铲。
他身上的工字背心被划开了几道口子,伤口渗着血混着泥土和汗水,整个人透着一股刚从修罗场走出来的暴戾。
偏偏他手里正拿着林汐没吃完的那牙西瓜,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红色的西瓜汁顺着手腕流下来,混进指缝的血迹里,分不清哪个更红。
“姐……这、这就完了?”
徐啸天擦了把冷汗,看着地上那两坨曾经的“狠角色”,干咽了一口唾沫。
“不然呢?留着过年?”
林汐手里甚至还捏着那个高脚红酒杯。
她站在陆川身后,手里那方真丝手帕已经被染红了,正一点点擦拭着陆川手臂上的血。
她眼皮都没抬,语气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这几只耗子太吵,陆总工嫌烦,随手清理了一下。啸天,把人拖出去交给警察。就说私闯民宅,持械行凶。至于怎么判,那是法院的事。”
说到这,林汐顿了顿,指着满地狼藉的花园,眼底终于有了点波澜:“还有,把我的花园修好。这可是陆川刚给我打下的江山,少一片叶子我都找你算账。”
徐啸天连连点头,指挥手下把那几个倒霉蛋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警笛声呼啸而至带走了这喧嚣的一夜。
陆川站起身,随手扔掉西瓜皮。
刚才那股子要把人撕碎的戾气,在转身看到林汐微隆小腹的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吓着没?”
嗓音沙哑得像含了把沙子。他下意识想伸手抱她,看到自己满手的脏污,手在半空僵了一下,就要收回。
林汐却没管那么多,上前一步,指尖在那道还渗血的伤口旁轻轻戳了戳:“疼吗?”
“皮外伤。”陆川浑不在意,眼神却紧紧锁着她,“以前在戈壁滩上,这点伤连卫生所都不用去……”
“闭嘴。”
林汐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唇。她眼眶微红,语气却凶巴巴的:“陆总工,别跟我提以前,也别跟我讲什么保密守则。我只知道,这帮杂碎弄脏了我的院子,还伤了我男人。这种没品的事以后别让我看见。”
陆川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关于“形势严峻、必须立刻转移”的严肃说辞,此刻全被她这副“护犊子”的骄纵劲儿给堵回了肚子里。
“行。”
陆川也不管手脏不脏了,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小心避开她的小腹,大步往楼上走。
“以后这种脏活我来干,你只管花钱。刚才那五十万赏金发得挺痛快?败家娘们儿。”
嘴上骂着败家,那双清冷的眼里却全是笑意。
……
接下来的几天,上海滩的风声果然紧了。
那个针对陆川的境外网络被连根拔起,腥风血雨刮得再大,也没吹进愚园路的小洋楼。
林汐说到做到,把日子过成了真正的“随心所欲”。
危机解除,陆川这个工作狂难得有了几天假,加上伤口要养,林汐直接拉着他去了刚开业不久的上海商城。
九二年的波特曼,那可是全上海最顶级的销金窟,空气里都飘着金钱的味道。
林汐穿着一身定制的法式收腰长裙,戴着宽檐帽,挽着换了一身休闲西装的陆川,高跟鞋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敲得哒哒作响。
“陆川,看那个。”
林汐指着橱窗里的一条红宝石项链。
鸽子蛋大小的缅甸红宝,周围镶嵌着一圈碎钻,红得像血,烈得像火。标价牌上那一串零,足以让这就年头的普通工人当场心梗。
陆川扫了一眼价格:八万八。
眉毛都没动一下,他直接从怀里掏出那张还没捂热乎的存折:“包起来。”
柜台小姐的手都在抖。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穿得精神,但手背上还有没消退的淤青和伤痕,看着不像大款,倒像个不好惹的练家子。
再看看旁边贵气逼人的林汐,她脑子里瞬间补出了一场“亡命保镖与富家千金”的大戏,动作麻利得生怕这两人反悔。
“等等。”
林汐却按住了陆川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陆总工,这可是你两年的工资加津贴。不心疼?”
“给你买,心疼什么。”
陆川把存折塞进她手里,语气理所当然,带着股直男特有的强硬:
“钱这东西,在存折里就是一串数字,挂你脖子上才叫物有所值。再说,你那一百多万还在那放着,我这点钱也就是个零头,就当交个保护费。”
林汐乐了,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觉悟不错。那就赏你个面子,帮我戴上。”
这一天,两人横扫了整个南京路。
从进口化妆品到给未来崽子准备的纯棉婴儿服,从给陆川置办的高定西装到那台最新款的摩托罗拉“大砖头”。
徐啸天跟在后面当拎包小弟,两条腿都跑细了,看着那如流水般花出去的钱,心里对这位大姐的敬仰简直如滔滔江水。
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吗?
真特么痛快!
“姐,咱接下来去哪?”
徐啸天把大包小包塞进刚买的桑塔纳后备箱——没错,林汐嫌打车麻烦,直接让徐啸天搞了辆车。虽然是二手的,但在九二年,私家车那就是顶级的排面,比后世的劳斯莱斯还扎眼。
林汐坐在副驾驶,摇下车窗,感受着上海滩湿润的风,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回江城。”
“啊?”徐啸天一愣,“这大房子不住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热闹。”
林汐抚摸着脖子上冰凉的红宝石,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出来这么久,不知道咱们大院里那位‘首富夫人’林婉,日子过得怎么样了。我买了这么多好东西,不回去让她开开眼,这钱岂不是白花了?”
锦衣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况且,陆川这次回去,兜里揣着的可不仅仅是钱,还有那个足以震动整个江城化工厂的红头文件。
……
江城,化工厂家属大院。
自从赵建国被抓、李文博进局子之后,林婉的日子可以说是从云端跌进了烂泥里。
虽然她靠着“大义灭亲”和装可怜没被牵连进去,但家里的顶梁柱塌了,那点摆摊攒下的积蓄为了捞人、交罚款,早就花了个底掉。
这几天,林婉不得不重新穿回那身灰扑扑的工作服,在街道办找了个糊纸盒的零活。
午后毒辣的日头底下,她坐在大院门口的阴凉地里,手指头被劣质浆糊泡得发白,机械地重复着糊盒子的动作。
“哎哟,林婉啊,还在糊呢?”
刘婶嗑着瓜子路过,眼神里早就没了当初的羡慕,全是看笑话的戏谑:“你说你这命也是,本指望赵建国发财当阔太太,结果……啧啧。倒是林汐,听说去上海都快一个月了,也没个信儿。陆工那一走也不见人,该不会是在外面……”
“刘婶!”
林婉猛地抬头,眼底全是红血丝,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陆川那是去工作!林汐一个孕妇跑去上海,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上海那是人吃人的地方,消费高得吓人!就凭陆川那点死工资,撑死让她住几天招待所!指不定现在正灰溜溜地买站票往回挤呢!”
她只能这么想,也必须这么想。
要是林汐在上海也过得风生水起,那她重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再看一遍林汐怎么赢吗?
“滴——滴——!!”
一阵极其嚣张、穿透力极强的汽车喇叭声,突然在破旧的大院门口炸响。
紧接着,是一阵低沉有力的引擎轰鸣,带着一股子不属于这个破败大院的昂贵气息。
大院里的人都愣住了,纷纷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只见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像一头闯入羊群的黑色野兽,缓缓驶进了坑坑洼洼的大院路面。
阳光洒在刚打过蜡的车漆上,反射出的光芒差点晃瞎了刘婶的眼。
这年头,厂长坐的也就是个吉普,桑塔纳可是只有市里大领导才配的座驾!
“乖乖!这是谁家来亲戚了?”
“这车得二十万吧?!这是哪个大老板迷路了?”
车子没停在别处,径直开到了二楼楼下,正好停在林婉糊纸盒的小板凳前面。
排气管喷出的热浪,直接扑了林婉一脸,掀翻了她脚边的几个纸盒子。
车门打开。
先是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接着是一条笔挺的西裤,裤线锋利得像刀。
陆川下了车。
他没穿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而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定制西装,里面是雪白的衬衫,没打领带,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性感的锁骨。
头发剪短了,整个人显得精神、利落,那股子禁欲的高冷范儿里,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贵气和压迫感。
他绕过车头,根本没看瘫坐在地上的林婉一眼,径直拉开副驾驶的门,手极其自然地挡在门框上,防止碰头。
一只穿着软底小羊皮鞋的脚踏了出来。
林汐扶着他的手,走了下来。
全场都愣住了,只有蝉鸣声还在不知死活地叫唤。
如果说陆川是贵气,那林汐就是耀眼。
米白色的真丝孕妇裙,外披一件质感极佳的风衣,脸上架着一副墨镜,皮肤白得反光。
最扎眼的,是她脖子上那颗红得仿佛要滴血的宝石项链,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窒息的奢靡光芒。
她比走之前圆润了一点,气色红润得像是刚吃完蟠桃的王母娘娘,哪里有一点“灰溜溜买站票”的样子?
“哟,大家都在呢?”
林汐摘下墨镜,视线扫过目瞪口呆的刘婶,最后落在手里还捏着半个纸盒子的林婉身上。
她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笑:
“妹子,忙着呢?哎呀,这天这么热,怎么还坐在这儿干活?我家陆川刚才还说,上海那边的空调吹得人头疼,还是家里的自然风舒服。看来,你是真喜欢这‘自然风’啊。”
林婉手里的纸盒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使劲盯着那辆桑塔纳,又盯着林汐脖子上的项链,甚至忘了呼吸。
车?
他们竟然买车了?!
“姐……这车……”
林婉声音颤抖,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最后的一丝侥幸:“租的吧?一天得不少钱吧?”
“买的。”
回答她的不是林汐,而是正在打开后备箱的陆川。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买了颗白菜:“林汐嫌挤火车累,买辆车代步方便。”
说着,他从后备箱里拎出几个大箱子。
有最新的松下彩电,有双卡的立体声录音机,甚至还有一台微波炉。
这玩意儿大院里的人连见都没见过。
“刘婶,这是上海带回来的大白兔和五香豆,拿去给孩子甜甜嘴。”
林汐随手抓了两大把糖,塞进还在发愣的刘婶怀里:“这次去上海,顺便做了点小生意,赚了点零花钱。这不,陆川非要给我置办行头,拦都拦不住。”
“做……做生意?赚了多少?”刘婶捧着糖,下意识地问,眼睛都直了。
林汐伸出一根手指,在阳光下晃了晃。
“一万?”刘婶倒吸一口凉气。
林汐摇摇头,笑而不语。
陆川单手扛起那台沉重的彩电,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牵过林汐,目光冷冷地扫过林婉那张惨白的脸,最后定格在二楼那扇窗户上。
“走吧,回家。”
他声音低沉,透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正好,厂里的任命书也该下来了。这次回来,有些账也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林婉看着两人相携上楼的背影,看着那一后备箱足以买下她家底十次的豪华家电,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了那堆还没糊完的纸盒子上。
而此时,厂办公楼里,一份红头文件正摆在厂长的桌案上。
《关于任命陆川同志为江城化工厂第一副厂长及总工程师的决定》。
以及另一份附带的嘉奖令——奖金:五万元。
属于陆川和林汐的时代,才刚刚拉开序幕。
牛皮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