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科科长王大勇黑着一张脸,身后跟着两个愣头青干事,那架势不像来查案,倒像是来抄家。
林婉缩在王大勇身后,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林汐手中那根晃悠悠的鸡毛掸子晃了眼。
“随礼?”
王大勇冷哼一声,伸手就要推门,“林汐,有人举报你生活作风有问题,涉嫌乱搞男女关系。陆总工在前方搞科研,后院起火这种事,厂里绝不姑息!跟我们走一趟吧。”
在那个人言可畏的年代,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不用审,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越聚越多,窃窃私语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乱响。
林汐没动。
她甚至没正眼看王大勇,只是漫不经心地用鸡毛掸子扫了扫门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另一只手护在还没显怀的肚子上,腰杆挺得笔直。
“乱搞?男方是谁?”
她声音清冷,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力。
王大勇一愣,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林婉。
林婉急忙探出头,尖着嗓子喊:“还能是谁!那个写歪诗的李文博!前脚刚走,后脚你就查出有孕,日子根本对不上!姐,我也是为了陆家名声,不能让姐夫替别人养……啊!”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林婉的泼脏水。
不是巴掌,是那根鸡毛掸子,精准地抽在了林婉指指点点的手背上。
瞬间,一道红楞高高肿起。
“你敢打人!”
王大勇脸上挂不住,低吼一声,蒲扇大的手就朝林汐的手腕抓过来。
“你动我一下试试。”
林汐后退半步,眼神陡然凌厉,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扎进王大勇眼里,“陆川是国家级重点项目的总工,我是他的合法妻子,肚子里怀的是他的种。你今天要是敢没凭没据碰我一根指头,造成任何闪失,那就是破坏国家重点项目,这罪名,你王科长担得起吗?!”
“国家项目”这四个字,像一道晴天霹雳,砸得王大勇伸在半空的手生生僵住,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九十年代初,国营大厂等级森严,陆川那种级别的技术骨干,那是厂长的宝贝疙瘩,借王大勇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真让陆川“后院起火”。
王大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牙道:“少拿陆工压我!群众眼睛是雪亮的,你这肚子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
林汐嗤笑一声,随手把鸡毛掸子往玄关柜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去医院。现在就去。当着全大院的面,让医生算算日子。如果是陆川的,王科长,你这身皮不仅要扒下来,还得给我磕头认错;如果是别人的……”
她目光扫过面色惨白的林婉,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我就从这二楼跳下去,一尸两命,给陆家谢罪。”
没人敢再说话。
这赌注太大,大到连原本想看笑话的刘婶都吓得缩了脖子。
“走!”
王大勇骑虎难下,黑着脸吼道。……
厂医院妇产科。
走廊里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那架势比发工资还壮观。
老医生推了推厚重的老花镜,看着手里的B超单,又看了看在那坐得稳如泰山的林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走廊里那些探头探脑的人,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生怕错过什么。
林婉站在门口,心跳如雷。
她记得上辈子林汐小产是在陆川回来前,按时间推算怎么都有猫腻,只要医生说日子不对,林汐这辈子就完了!
“谁造的谣?!”
老医生猛地一拍桌子,吓得众人一哆嗦。
她指着单子,嗓门洪亮,“B超显示刚怀孕一个多月,也就是六周多一点!陆工是什么时候走的?半个月前!这孩子怀上的那几天,陆工正好在家休假!哪个烂舌根的说日子对不上?”
轰——人群炸锅了。
六周!
那是陆川还没去西北,天天在家的时候!
那时候两人新婚燕尔正腻歪着呢,怀上简直太正常了!
王大勇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林婉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浑身力气被抽干,整个人软倒在门框上,嘴唇哆嗦着,怎么也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不可能……日子……怎么会……”
林汐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真丝裙摆,走到林婉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重生回来依然满脑子浆糊的堂妹,声音轻柔得让人发毛:“妹子,失望了?没看到我身败名裂,是不是心里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姐……我是担心你……”
林婉还要狡辩。
“啪!”
这一巴掌,林汐憋着一股劲,用尽全力甩了上去。
声音又脆又响,直接把林婉的脸打偏过去,嘴角当即见了红。
“这一巴掌,是教你做人。”
林汐甩了甩发麻的手掌,转头看向已经想溜的王大勇,“王科长,诽谤功臣家属,蓄意破坏重点项目工程师的家庭,这帽子扣下来,够判几年?你要是不清楚,我现在就往局子里挂个电话。顺便再问问管市场的,像林婉家男人那样无证经营、倒买倒卖,他们到底管不管。”
林婉猛地抬头,眼里的怨毒瞬间变成了惊恐。
建国的摊子是她的命根子!
如果被查,他们两口子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姐!我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
林婉顾不得脸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林汐的裙角,眼泪鼻涕横流,“别举报建国!求你看在死去的大伯面子上……”
林汐嫌恶地退后一步,像避开一坨垃圾:“滚。别脏了我的裙子。”
她转身,目光扫过走廊里那些噤若寒蝉的看客,最后落在王大勇身上:“王科长,磕头就免了。但你这个月的奖金,我要在我的工资条上看到。少一分,我就去找厂长聊聊你今天带头闹事这笔账。”
说完,她在一众或惊或惧的目光中,踩着高跟鞋,挺直了背脊,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份从容,比任何嚣张的姿态都更像是一场胜利。……
夜深,大院恢复了宁静。
林汐躺在床上,手里捏着那张B超单,借着月光看了许久。
虽然赢了这一仗,可肾上腺素一退,那种孤身一人的疲惫感还是后知后觉地漫了上来,让她骨头缝里都泛着酸。
她摸了摸肚子,心里骂了一句:陆川这个混蛋,只管播种不管收割。
“林汐——!林汐——!传达室来电——!”
楼下王大妈的大嗓门突然炸响,在筒子楼里回荡。
林汐一个激灵坐起来,套上拖鞋就往楼下冲。
传达室里,那台老式黑色电话听筒吊在桌边晃悠,王大妈抱着保温杯站在门口,一脸八卦地盯着她。
“长途,西北打来的。”
林汐抓起听筒,手心全是汗。
“喂?”
听筒那边是滋滋啦啦的电流声,过了好几秒,才传来男人低沉、略显失真的声音,背景里还有呼啸的风沙声。
“是我。”
只有两个字,那种独属于陆川的荷尔蒙气息仿佛顺着电话线爬了过来。
林汐鼻子一酸,随即又狠狠压下,换上一副慵懒傲娇的调子:“哟,陆总工还记得往家里打电话呢?我还以为你在西北被风沙迷了眼,乐不思蜀了。”
陆川低笑一声,声音沙哑:“怎么听着火气这么大?谁惹你了?”
“你儿子。”
林汐没过脑子,张口就来。
电话那头明显呼吸一滞,足足沉默了五秒。
“林汐。”
陆川的声音变了,紧绷,严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再说一遍。”
“我说,”
林汐卷着电话线,看着窗外的月亮,“你儿子今天差点被保卫科当成野种抓走。陆川,这笔账,你怎么算?”
“谁干的?”
隔着几千公里,林汐都能感受到男人瞬间爆发出的戾气,那是比在百货大楼那天还要恐怖的压迫感。
“杂鱼烂虾,我收拾过了。”
林汐轻描淡写,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不过,陆总工,我可是立了军令状的。要是你回来对我不好,我就带着你儿子改嫁,让他管别人叫爹。”
“你敢。”
陆川咬着牙,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她耳边磨,“老实养着。缺什么跟小张说,他会送过去。”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霸道和承诺:“林汐,等我。忙完这一阵就回去。到时候,老子让你看看,什么叫他妈的把命都给你。”
“嘟——嘟——” 电话挂断了。
林汐听着盲音,嘴角那抹笑意终于忍不住漾开。
把命给我?
行啊,陆川。
她把听筒挂回去,道了声谢,转身出了传达室。
夜风一吹,她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薄的睡裙,光着脚踩在水泥地上,脚底板都冻得发麻。
正准备快步上楼,余光却瞥见大院西侧的墙根下林婉那个所谓的“首富老公”赵建国,正鬼鬼祟祟地推着三轮车往外溜,车上盖着一块黑布,底下隐约露出几个像是铜铁零件的东西。
那是……
厂里的废料?
林汐眯起眼,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偷厂里的铜铁去卖?
这可是九十年代严打的重罪!
原来所谓的“勤劳致富”,就是挖国企墙角?
林汐吹了个口哨,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听见。
她没急着上楼,而是靠在传达室的门框上,抱着胳膊,等赵建国那辆破三轮车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王大妈探出头:“林汐,还不回去睡?”
“这就回。”
林汐冲她笑了笑,转身上楼,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这把柄,可比什么吵架拌嘴有意思多了。
好戏,才刚刚开场。
牛皮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