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液一滴一滴注入单若伊的血管,如同无声的生命之泉,缓慢地滋养着她几近枯竭的体力。后半夜,她的体温终于在强效退烧药和抗生素的作用下,开始逐渐下降。
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骇人的滚烫感褪去了不少,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绵长,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
陆霆渊始终维持着那个靠墙站立的姿势,他看着护士来换第二瓶、第三瓶药,看着单若伊从痛苦的蜷缩慢慢舒展身体,看着她紧蹙的眉头一点点松开。
急诊室的喧嚣并未停歇,但他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隔绝的力场,所有的嘈杂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当最后一滴药液输完,护士利落地拔掉针头,用棉签按住针眼时,单若伊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并没有醒来。长时间的紧张和高烧消耗了她所有的精力。
“可以回去了。烧暂时退了,但炎症还很重,这些是口服药,按时吃。”护士将一袋药递给陆霆渊,例行公事地交代着。
陆霆渊接过药袋,看着椅子上依旧昏睡不醒的单若伊,眉头几不可察地拢起。
回去?回那个需要一个小男孩深夜独自求助的、显然缺乏照顾的环境?
她这副样子,能自己走回去吗?能记得按时吃药吗?那个叫辰辰的小孩子,又能照顾得好她吗?
一连串的问号在他脑中闪过,快得他自己都来不及捕捉。一种近乎本能的、或者说,是源于那七个小时共同经历所遗留下来的、未尽的“责任”,驱使他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突兀的决定。
他没有试图叫醒她,而是再次俯身,用和来时一样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
这一次,单若伊甚至没有一丝惊醒的迹象,只是无意识地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脑袋软软地靠在他胸膛上,温顺极了。
陆霆渊抱着她走出急诊部,早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城市尚未单醒,天际泛着鱼肚白,街道空旷。他将她轻缓地安置在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然后绕回驾驶座,发动了引擎。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黎明前的街道上。这一次,他没有开往那个便利店的方向,而是调转车头,朝着完全相反的、位于城市另一端、他半山腰的别墅驶去。
当黑色的迈巴赫悄无声息地滑入别墅大门,停在主楼前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早已起身准备开始一天工作的老管家陈伯,看到陆霆渊从驾驶座下来,正要像往常一样上前问候,却在看到陆霆渊绕到副驾驶,弯腰从里面抱出一个陌生年轻女孩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了原地。
陈伯在陆家服务了近三十年,看着陆霆渊长大,从未见过他带任何女性回这处私密性极高的别墅,更别提是如此······如此状态下的女性。那女孩看起来苍白虚弱,不省人事,身上穿着普通甚至有些寒酸的衣物,与这栋宅邸的奢华格调格格不入。
“少爷······这······”陈伯难得地有些失语,脸上的震惊几乎无法掩饰。
陆霆渊抱着单若伊,脚步未停,径直往屋内走去,声音低沉而简洁,不带任何解释的意味:“在我主卧旁边准备一间客房,要安静。另外,让厨房随时备着清淡易消化的食物和温水。”
“是,少爷。”陈伯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职业性的恭敬,但眼底的惊涛骇浪却久久未能平息。他立刻示意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女佣去安排。
陆霆渊抱着单若伊,无视了沿途几个早起佣人惊愕的目光,大步踏上旋转楼梯,来到了二楼一间早已打扫干净、却鲜少有人使用的客房。房间布置典雅温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掩映在晨雾中的山单景色。
他将她轻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拉过丝绒薄被,仔细地盖到她下巴以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睡得正沉。他站在床边,低头看了她十几秒,女孩在宽大柔软的床铺中显得更加娇小脆弱。
他转身,对悄声跟进来的、一脸紧张的女佣吩咐:“看着她,如果醒了或者有什么不适,立刻通知我。”
“是,陆总。”女佣连忙应下,小心翼翼地守在门边。
陆霆渊这才退出客房,轻轻带上门。他回到自己的主卧,洗了个澡,换下沾染了医院消毒水气味和淡淡烟酒气的衣服。热水冲刷着身体,却未能完全洗去一夜未眠的疲惫,以及心头那丝莫名的、挥之不去的躁意。
等他再次下楼时,天光已经大亮。陈伯恭敬地站在餐厅门口,早餐已经按照他平日的习惯摆好。
“少爷,那位小姐······”陈伯试探着开口。
“还在睡。”陆霆渊打断他,在长餐桌一端坐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去打扰她。另外,”他顿了顿,补充道,“找家庭医生待命,如果她下午发烧反复,随时过来。”
“明白。”陈伯低下头,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家庭医生是为陆家人服务的,如今却要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待命?少爷对她的重视程度,显然非同一般。
整个上午,别墅里都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安静和小心翼翼。佣人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交谈也压低了声音,目光时不时地瞟向二楼那扇紧闭的客房门。关于这个被先生亲自抱回来的神秘女孩的身份和来历,各种猜测在私下里悄然流传。
今天是星期日,陆霆渊在书房处理了一些积压的邮件和文件,但效率并不高。他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被分散,偶尔会停下手中的工作,侧耳倾听客房的动静,或者直接起身,走到客房门外,透过并未完全关严的门缝,看一眼里面依旧沉睡的人。
中午时分,单若伊还没有醒。陆霆渊让厨房准备了清淡的鸡丝小米粥和一些小菜,亲自端了上去。
他推开客房的门,女佣立刻站起身。床上的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脸色似乎好了一些,唇色也不再那么干裂。
他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挥手让女佣先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柔和地洒在床畔,在她脸上投下安静的光影。
他在床边的扶手椅上坐下,没有叫醒她,只是静静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难得地没有感到不耐,只是看着她沉睡的容颜,思绪有些飘远。
他想起相亲初见面时她刻意夸张的演技;他想起了废墟下,她偶尔清醒时,那双带着恐惧却又异常清澈的眼睛;想起了她迷迷糊糊说的“加油,坚持住,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想起了在急诊室,她虚弱地靠在他与墙壁之间的手上······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模糊而复杂的印象,与他以往接触过的任何女性都不同。
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牛皮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