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覆盖着黑石峡谷。
西坡的田地里,冬麦苗在寒风中瑟缩站立。颜色淡黄,稀稀落落。
老葛兰蹲在田埂边,粗糙手掌抚过麦叶。
“太晚了。”老人摇头,“冬麦这时候种,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洛兰蹲下身查看。
麦苗又细又矮,像是营养不良的孩子。
“明年春天能收多少?”
“省到极点,加上野菜、鱼获,最多撑两个月。”老葛兰声音发苦,“春麦才是正经收成。这冬麦……连三成都不到。”
洛兰沉默起身。
粮食问题比想象的更严峻。
三百多张嘴,每一天都在消耗所剩不多的存粮。
他走向训练场。
疤狼正在指导男人们练习长矛突刺。
“停!”佣兵队长喝道,“你这是刺人还是挠痒痒?用腰发力!再来!”
男人们汗流浃背,但眼神专注。
他们知道,训练是为了活下去。
“疤狼。”洛兰走近,“有空聊聊吗?”
佣兵队长示意手下继续练习,跟着洛兰走到瞭望台下。
“粮食不够了。”洛兰开门见山,“冬麦收成会很差。”
疤狼抹了把脸上的汗:“猜到了。这季节种麦,能长出来就是奇迹。”
“你能联系到商人吗?”
“买粮?”
“对。”洛兰点头,“还有武器、药品。我们需要补给。”
疤狼沉思片刻。
“商队有,但价格不会便宜。黑石峡谷这地方……风险太高。”
“钱不是问题。”洛兰说,“矿脉里有铁矿石,可以抵价。”
“矿石得先挖出来,炼成铁锭。”疤狼看着他,“而且商队要安全进出,就得清理路上的威胁。”
洛兰明白他的意思。
罗德的人占着野狗沟,商队根本过不来。
“第二个问题。”洛兰换了个方向,“你的佣兵团,任务结束后能续约吗?”
疤狼摇头。
“我们有别的合同。十五天后必须离开。”
“那你能介绍其他佣兵团吗?”洛兰追问,“靠谱的,能接长期护卫任务的。”
这次疤狼沉默更久。
“有是有。”他终于开口,“但价格很高。长期驻扎在这种前线领地,至少是正常任务的三倍佣金。”
“多少?”
“每月两百金币,或者等值的矿石、毛皮。”
洛兰心算着领地的产出。
两百金币,相当于二十把优质长剑的价格。
而他们现在,连二十把铁锹都凑不齐。
“先联系商人。”洛兰做出决定,“粮食和药品优先。佣兵的事……等熬过这个月再说。”
“明智的选择。”疤狼拍拍他的肩,“我会让手下下次去镇上时带话。但别抱太大希望——奥兰多男爵要是真想封死你们,没有商人敢违逆他。”
正说着,营地门口传来动静。
哈罗德回来了。
独臂老兵浑身是血,身后跟着四个带伤的男人。他们抬着两副担架。
一个已经没了气息。
另一个腹部被刺穿,呼吸微弱。
“少爷……”哈罗德声音嘶哑,“我们遇到埋伏了。”
洛兰快步上前检查伤口。
不是兽人的爪痕,是剑伤。整齐、深、致命。
“人类?”疤狼蹲下身查看。
“至少二十个,装备精良。”哈罗德从怀里掏出一枚徽章,“罗德的人。他们在矿脉那里等着我们。”
铜制徽章上刻着咆哮的狼头。
背面小字:第三巡逻队。
“留了话。”哈罗德咬牙,“‘告诉你们领主,矿脉和领地,奥兰多男爵都要。要么自己滚,要么等死。’”
营地陷入沉默。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
“伤员处理了吗?”洛兰问。
“艾莉亚在照顾。”哈罗德说,“但伤太重……怕是撑不过今晚。”
洛兰握紧徽章,边缘割得手掌生疼。
“矿脉不能丢。”他抬头,“那是我们换粮食的唯一筹码。”
“可他们人多……”
“那就让他们难受。”洛兰眼神冷下来,“你熟悉地形,带二十个人,专门打骚扰。设陷阱,放冷箭,偷他们的补给——怎么麻烦怎么来。”
哈罗德迟疑:“这会激怒他们。”
“他们已经怒了。”洛兰说,“既然要打,就打得他们不敢轻易出门。”
疤狼在旁点头:“这法子对。人少打人多,就得用阴的。”
“还有。”洛兰补充,“派人去灰岩镇打听消息。奥兰多调兵需要时间,我们要知道具体日期。”
“我去。”
莉莉安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少女脸色有些白,但眼神坚定:“我认字,能看懂告示。扮成逃难的女人,不容易引起怀疑。”
“太危险。”哈罗德反对。
“哪里不危险?”莉莉安反问,“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来,才是最大的危险。”
洛兰看着她,最终点头。
“带两个人,扮成母女。三天内必须回来。”
“是!”
莉莉安转身跑开,去准备行装。
疤狼看着她的背影:“那姑娘胆子不小。”
“这里的人,胆子都不小。”洛兰说,“因为胆小的人都死了。”
下午,训练强度加倍。
疤狼亲自演示如何用简陋武器对付重甲敌人。
“剑盾兵弱点在侧面和腿!”他喊,“长矛刺膝盖!刺腋下!别傻乎乎往盾上撞!”
男人们咬牙练习。
另一边,女人们在学习用弩。
艾莉亚背着小米克,手把手教女人们装填。
“手要稳。”她说,“心要静。瞄准了再射。”
弩箭飞出,大多偏离目标。
但没有气馁。
一支,两支,三支……渐渐有人射中草人。
虽然只是边缘,但已经是进步。
傍晚,洛兰独自登上西坡。
老葛兰还在田里,小心地拔除杂草。
“少爷,您看。”老人指着一株稍壮的麦苗,“这根长得还行。只要冬天别太冷,能活。”
洛兰蹲下细看。
麦苗的根扎得不深,叶片也薄。
但它活着。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倔强地活着。
“葛兰爷爷。”洛兰轻声说,“如果敌人来了,打不过,您带着孩子们往矿洞撤。里面有储藏室,能躲。”
老人手一抖,杂草掉在地上。
“少爷,您是说……”
“只是准备。”洛兰起身,“但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他离开农田,回到营地。
疤狼正在等他。
“北面有动静。”佣兵队长说,“我的手下发现狼人活动的痕迹。五个狼人,带着豺狼人,在野狗沟北面观察。”
“观察谁?”
“两边都观察。”疤狼咧嘴,“你们和罗德。狼人想等你们打得两败俱伤,然后捡便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洛兰看向北方。
暮色中的黑爪山像匍匐的巨兽。
“它们暂时不会动。”疤狼说,“你们越强,它们越谨慎。这就是机会——在狼人下定决心前,解决罗德。”
“我只有十五天。”洛兰说,“你的佣兵团离开前。”
“对。”疤狼点头,“所以动作要快。”
深夜,洛兰没有睡。
他在木屋里盘膝修炼。
气息在体内奔涌,冲击着高级侍从的门槛。
壁障已经松动,但还不够。
他需要更快。
深吸一口气,气息汇聚成洪流,狠狠撞向胸口壁障。
一次,两次,三次……
嘴角渗出血丝。
第四次冲击!
“咔嚓——”
无形的壁障裂开一道缝隙。
更精纯的气息涌出,流遍全身。
力量在增长。
虽然没完全突破,但已比之前强了一截。
代价是内腑隐隐作痛。
但值了。
他走出木屋,登上瞭望台。
月光下的黑石峡谷安静而脆弱。
西坡的麦田,营地的篝火,训练场上的木桩……
这是他们的家。
他会守住。
黎明时分,莉莉安回来了。
少女满身尘土,眼里有血丝。
“打听到了。”她喘着气,“奥兰多调集了一百五十名私兵,五天后出发。走大路,经灰岩镇,七天后到达这里。”
“一百五十人……”洛兰心算。
加上罗德的五十人,就是两百。
而他们能战斗的,不足一百。
“还有。”莉莉安压低声音,“我在镇上听说,奥兰多男爵和北面有联系。”
“什么联系?”
“不清楚。但有人看见他的使者进了黑爪山。”莉莉安声音发颤,“少爷,如果他和狼人……”
后面的话没说完。
但意思明白。
人类贵族和兽人部落勾结,对付一个小小的开拓领。
洛兰沉默良久。
然后他笑了。
笑得很冷。
“好啊。”他说,“都来吧。”
晨光亮起,照在他脸上。
坚毅,决绝。
“告诉所有人——”洛兰转身,对营地喊道,“从今天起,训练加倍。我们要在敌人到来前,变得更强。”
“强到让他们后悔踏上这片土地。”
人们抬起头。
男人们握紧手中简陋的武器。
女人们抱起自己的孩子。
老人们站直了佝偻的腰。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
只有沉默的点头。
然后各自转身,继续手中的活计。
训练,建设,准备。
为了活下去。
为了这片刚刚被称为“家”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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