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
牛皮不是吹的 小说还得看我推的

第4章

接下来的两周,海城彻底进入了湿漉漉的梅雨季。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雨时大时小,淅淅沥沥,没个停歇。空气里饱和的水汽让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霉,墙壁摸上去都是潮的。

林深的生活节奏被这种天气拖得有些滞重。公司中央空调开得很足,与室外的闷热潮湿形成两个世界,他常常在代码的间隙里,听到窗外雨打芭蕉或空调外机沉闷的嗡鸣。偶尔,他会想起那个放在客厅角落的纸箱,和消防通道里那双通红的眼睛。但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像窗外偶尔掠过的、被雨打湿翅膀的鸟影。

周五快下班时,项目经理突然通知,下周要去临市的分公司支援一个紧急项目,封闭开发至少两周。林深没什么意见,回了个“收到”,便开始收拾笔记本电脑和必要的装备。

回到家,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检查了门窗,给阳台上的几盆绿植浇了水——虽然空气湿度已经足够。经过客厅时,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纸箱上。

出差两周……这东西一直放着也不是事。他走过去,打开纸箱,将里面的桂花蜜、酱鸭和糕点拿出来,分门别类放进厨房的储物柜。最后拿起那本《海浪》和那枚银杏叶书签。书页间陈旧的、带着海水咸腥感的文字气息,混着干枯植物特有的味道,在潮湿的空气里似乎更加明显。

他拿着书在沙发上坐下,随手翻了几页。那些关于海浪、时间、记忆与虚无的句子,被不知名的前主人用铅笔细细勾勒。雨声成了背景音,他看了几段,有些走神。直到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物业发来的小区汛期注意事项通知。

他合上书,将银杏叶夹回原处,把书放在了书架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然后,他给苏蔓发了条消息,简单说了要出差两周的事。

苏蔓很快回复:“知道了。星辰那边最近还好,没再听她说那人来骚扰。律师说进展顺利,就是程序慢。你出门注意安全。”

林深回了个“好”字。

临睡前,他例行检查门锁。手放在冰冷的金属把手上时,动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向天花板——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十五楼那个小单间,此刻在做什么?窗户关好了吗?那个姓赵的,有没有再出现?

这些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他皱了皱眉,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她的麻烦,自有律师和警察处理。他的“顺手”帮忙,在提供了律师信息和那次消防通道的介入后,已经足够了。

他关掉客厅的灯,走进卧室。窗外的雨声被隔绝了一些,但依然清晰。

林深出差的第三天,许星辰接到了法院的传票,开庭日期定在两周后。律师在电话里的语气带着鼓励,说证据链完整,对方虽然胡搅蛮缠,但法律上站不住脚,只要庭审正常发挥,结果应该乐观。

挂断电话,许星辰看着窗外连绵的雨。雨已经下了快一周,整个世界都浸泡在灰绿色里。她租的这间屋子朝北,终年不见阳光,此刻更显得阴冷。墙壁似乎真的沁出了水珠,床单摸上去也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律师的话在耳边回响,本该觉得安慰,心头却空落落的,像这屋子一样,泛着冷意。离婚官司赢了又如何?那段被彻底玷污的过去,那些被撕碎的信任和情感,再也拼凑不回来了。她在这座城市奋斗多年积攒的一切——那个曾被称为“家”的房子,那些共同规划的未来,甚至一些共同的朋友圈——都在这场大雨里泡得发胀、变形。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模糊苍白的脸。她忽然想起林深。那个平静得有些过分的邻居。他给她提供了暂时的落脚点,一本正经地建议她找律师,在消防通道里用一句“有监控”逼退了赵辉。然后,他收下了她的谢礼,再无交集。

她点开通讯录,那个只存了姓氏和楼层的号码静静躺在那里。她盯着看了很久,指尖悬在屏幕上,最终还是移开了。

她能说什么呢?报告官司进展?诉说阴雨天的低落?还是感谢他之前的“顺手”?每一样都显得唐突而矫情。他们之间的关系,脆弱得就像雨中的蛛网,稍微一碰,就会断裂,沾湿,了无痕迹。

她放下手机,走到窗边。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外面的世界扭曲变形。楼下小区花园里,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在风雨中枝叶摇晃,满地都是被打落的、尚未完全金黄就已凋零的叶子。

她忽然想起夹在那本旧书里的银杏叶。干枯,平整,被时间定格在最美的那一刻。那是一种温柔的残忍。

雨毫无停歇的迹象。

林深在临市的封闭开发并不轻松。新的系统架构有些棘手,团队日夜连轴转。酒店房间和公司会议室两点一线,窗外同样是这个城市陌生的、湿漉漉的街景。他偶尔在深夜回酒店的路上,看到积水倒映着破碎的霓虹,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手机。没有新的消息。许星辰没有联系过他,苏蔓也没有再提起。

这才是正常的。他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要面对,他的战场在这里,成行的代码和亟待解决的bug。她的战场在法庭,在那段需要斩断的过去里。两条短暂相交的线,理应越行越远。

只是有一次,在调试一段关于数据流异常处理的代码时,他莫名想起了消防通道里赵辉那句“该我的,一分也别想少”。贪婪,占有,撕破脸皮后的丑恶,这些人类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或许也可以抽象为某种“异常数据流”,需要被识别、拦截、妥善处理,以免污染整个系统。那么,许星辰此刻在做的,大概就是在清理自己人生系统里的“异常数据”吧。

这个比喻让他觉得稍微顺畅了一些。他很快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屏幕上。

项目进行到第十天,终于攻克了最核心的难题。团队松了口气,项目经理宣布晚上聚餐庆祝。地点定在一家以海鲜出名的酒楼。

包厢里热闹非凡,啤酒杯碰撞,各种吹嘘和玩笑不绝于耳。林深不太适应这种过于喧闹的场合,只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口喝着茶,看着窗外依旧淋漓的夜雨。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淌,像是永远流不完的眼泪。

同桌一个喝得有点高的同事,拍着他的肩膀大声说:“林深,你小子,长得人模狗样,技术又好,怎么还是光棍一条?是不是要求太高了?跟哥们说说,喜欢啥样的?”

旁边有人起哄。

林深不着痕迹地避开那只手,语气平淡:“没要求。”

“没要求就是最高的要求!” 那同事不依不饶,“哎,我老婆有个表妹,刚硕士毕业,在银行工作,长得可水灵了,要不要认识一下?”

林深摇头:“不用了,谢谢。”

“别不好意思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话题很快被其他人岔开,转向了股票和房价。林深松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汇聚成股,匆匆滑落。他忽然想起海城,想起自己家那个朝南的阳台,雨水大概也是这样,一遍遍冲刷着玻璃。然后,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十五楼那间朝北的、终年不见阳光的小屋子。这种天气,那里一定更阴冷吧?墙壁上的水汽,会不会凝结成珠,缓缓滚落?

他拿出手机,点开天气预报。海城,雷阵雨转暴雨,黄色预警。未来三天,持续强降雨。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他点开了和苏蔓的聊天窗口。上一次对话,还是他告知出差的时候。

他输入:“海城雨很大。她那边房子,会不会漏水?” 发送。

几乎是立刻,苏蔓回复了,带着一串惊叹号:“你怎么知道?!我刚接到她电话!她那边屋顶渗水了!墙角都湿了一大片!房东在国外,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维修!她正着急呢!”

林深看着屏幕上的字,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渗水……在这种持续暴雨下,只会越来越严重。那个小单间,恐怕没法住人了。

“你那里方便收留她吗?” 他问。

苏蔓回得很快:“我倒是想!可我爸妈这周从老家过来看我,住我这儿呢,实在挤不下。酒店现在也难订,到处都淹水交通不便。我正在想办法……”

林深放下手机,看向窗外。酒楼的霓虹招牌在雨水中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晕。包厢里的喧闹声仿佛隔了一层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同事还在高谈阔论,啤酒沫溅到桌布上,留下深色的湿痕。

他想起许星辰蜷缩在他家沙发上的样子,想起她攥着他袖口时眼中的红蓝光,想起她在消防通道里惨白却倔强的脸,想起那箱妥帖的谢礼和那枚金黄的银杏叶。

麻烦。

他再次确认。而且,是持续的、升级的麻烦。

但是……

他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存着“许星辰-15楼”的号码。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按下了拨号键。

等待接通的嘟嘟声响起,混合着窗外的雨声和包厢里的嘈杂。一声,两声……他的目光落在玻璃上不断滑落的水痕上,思绪异常清晰。他想,这大概不是“顺手”能解决的了。

电话接通了。

那边背景音很安静,只有隐约的、水滴落的“嗒……嗒……”声,规律而清晰,敲打在某种空洞的容器上,或许是盆,或许是桶。她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更哑,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紧绷:“……喂?林先生?”

林深站起身,走到包厢相对安静的角落,声音透过电波,平稳地送达:“是我。苏蔓跟我说了房子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只有那单调的滴水声。“……嗯。有点渗水,问题不大,我……” 她试图轻描淡写。

“持续暴雨,渗水不会自己停止。” 林深打断她,语气是陈述事实的冷静,“你现在那里没法住人。收拾一下必要的东西,下来。我在出差,但我家密码是090723。你先住我那儿。”

“不……不用了!太麻烦了!我……” 许星辰的声音急急响起,带着慌乱和拒绝。

“不麻烦。” 林深的语气没什么变化,甚至听起来有点刻板,“空着也是空着。总比住在漏水的房子里强。至少我那里干燥。”

他又补充了一句,像是一个程序员在提供备选方案:“或者,你可以选择去酒店,如果你能订到房,并且不介意在这种天气带着行李趟水出门。”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下去。只有那令人心焦的、持续不断的滴水声,嗒……嗒……嗒……,敲打在寂静里,也敲打在听筒两端。

过了好一会儿,许星辰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很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极力维持的平静:“……密码,是多少?”

“090723。” 林深重复了一遍,“我的生日。进门右手边柜子里有干净的床单被套。你自己安排。注意安全。”

“……谢谢。” 声音更低,几乎听不清。

“不用。” 林深说完,挂了电话。

他走回座位,同事还在劝酒。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将已经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苦涩,顺着喉咙滑下。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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