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大楼,二十七层。
会议室门口挂着一条横幅:
【心灵守护者计划 · 线下沙龙】
副标题:
——不想死,也可以先不努力一下
——给自己和下一位,留一小口
横幅下面摆着一张签到桌,桌子一侧是打印好的名牌、贴纸、小礼品,另一侧是一排统一风格的纸巾盒——显然是有备而来。
只不过——
眼神最复杂的那个人,暂时还卡在一楼。
一、紧张的UP主与“隐形嘉宾”
一楼大厅,安检门前。
江不惊戴着口罩、压着帽檐,拎着个显然是临时借来的公文包,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准备来应聘却又想临时逃跑的打工人。
“你这打扮,好像准备来偷公司 Wi-Fi。”
白悠悠飘在他肩膀上,评价非常客观。
“你懂什么,这是低调。”
江不惊压低声音,“我现在已经是‘重点扶持栏目主持人’,一旦被人认出来,我会死在电梯里社交。”
“你怕粉丝围上来?”
“我怕运营同事围上来给我开会。”
他说着说着,忽然顿住——前台小姐姐笑容标准:“您好,请出示身份证,登记一下。”
江不惊乖乖掏出身份证。
白悠悠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你说,要是我也能刷脸进出写字楼就好了。”
“你忘了?”
他小声吐槽,“你现在属于——永久免安检,直通全楼。”
“也是。”她得意地往前一飘,整个人轻轻穿过安检门。
安检门一点反应没有——没有“滴滴”,没有亮红灯,更不会说:“请您把钥匙、手机、女鬼拿出来。”
她回头看江不惊:“你看,什么叫高级通行证。”
“你再得意也是临时工。”
江不惊签完字,拿了个访客牌,“这里员工号那一栏,你填不上。”
“那你呢?”她问,“你填‘职业:UP主’的时候,有没有一点心虚?”
“……有点。”
他承认,“主要是怕他们问:‘那你平时工作内容是什么?’”
“你就说:白天焦虑,晚上直播,凌晨怀疑人生。”
“你说得也太实习鬼实习生了。”
两人斗嘴斗到电梯口。
电梯“叮”的一声开门,里面已经站了几个人:一个穿正装的运营小哥在看PPT,两个背着电脑包的程序员低头玩手机,角落里还有个戴工牌的清洁阿姨拎着桶。
江不惊下意识地缩了缩肩。
白悠悠一眼扫过去,脑子里给他们贴了标签——
【“PPT小狗”——昨晚两点还在改方案】
【“生产环境猎人”——裤脚有咖啡渍】
【“凌晨班清洁阿姨”——长期睡眠不足】
当然,这些标签全都是她胡乱脑补的,系统还来不及核实。
“你紧张吗?”电梯上行中,她突然问。
“还好。”
他嘴上硬,“我只是有一点点、稍微、非常不想说话。”
“……”
这叫“还好”?
她翻了个白眼。
电梯到二十七层,门一开,走廊上已经拉起了临时指示牌:
【→ 心灵守护者计划会场】
旁边还画了个简笔小人,抱着一个巨大的心。
“你们平台美工挺秃的。”白悠悠感慨,“连心都画得这么疲惫。”
二、空椅子与豆浆
会议室不大,约四五十个座位,前面是一个简单的舞台背景板:
【心灵守护者计划 · 聊聊“不想死”之后的那些事】
下面一排小字:
【合作单位:XX平台 × 某心理机构 × 匿名创意顾问组】
“匿名创意顾问组”几个字,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黑色幽默。
台上摆了三把椅子——中间一把正常,两侧一左一右。
江不惊一眼就看见了第四把。
那把椅子摆在稍微靠旁边一点的位置,上面挂着一个牌子:
【预留席:搭档】
椅子上安静地放着一杯豆浆,旁边小纸牌写着:
【请勿打翻,给她留一口】
江不惊:“……”
白悠悠:“……”
两人一起陷入一种无法言喻的微妙状态。
“你们运营是真的很会搞气氛。”
白悠悠忍不住,“哪怕这个‘她’多数人都不知道是谁。”
“这杯豆浆……”
江不惊有点想笑,“万一被打翻,是不是象征项目翻车?”
“那你最好今晚别乱挥手。”她警告。
前排忙碌的正是运营小甜甜,她一边调试投影,一边时不时抬头看门口。
一看见江不惊,立刻像发现活KPI一样冲过来:
“啊啊啊江老师你终于来了!!!”
她一把拉住他,转头对身边同事说:“快快快,这是我们‘社畜不想死’栏目的江老师,本次活动灵魂人物!”
“我觉得你们可以把‘灵魂人物’那两个字删掉。”
白悠悠站在他身边,认真说,“很容易暴露组织结构。”
“你别闹。”江不惊在心里回一句,脸上尴尬且礼貌:“……你好。”
“顾老师已经到了,在那边。”运营小甜甜指了指角落。
顾行一身简单的衬衫西裤,正在跟工作人员讨论流程,看到江不惊过来,冲他点点头:
“来了。”
“来了。”
江不惊觉得自己像来参加班会,“现场看上去比直播紧张多了。”
“正常。”顾行笑,“直播的时候,你看的是屏幕,今天要看的是脸。”
“他最怕的就是脸。”白悠悠说。
“你们又在说我坏话?”江不惊敏锐。
“我们在做客观事实陈述。”顾行无辜。
三、观众都是“熟人”
观众陆陆续续进场。
有人穿着正装,像是专门从公司溜出来的;
有人背着双肩包,大概是趁下课赶过来的学生;
也有人穿着外卖制服,头盔夹在手上,明显是刚从电动车上跳下。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对于“江不惊真人长啥样”有点新鲜感,对于那把写着“搭档”的空椅子则有点好奇。
“那是给谁坐的?”后排有人小声问。
“听说是给‘匿名搭档’,就是直播里那个——”
“嘘,小声点。”旁边人提醒,“运营说了,今天对外不讲灵异。”
“……”
后排角落,靠近门的位置,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戴着帽子,眼眶有点肿。
他看上去很普通——普通到可以立刻融进任何一条通勤地铁。
白悠悠飘过他身边,系统在她眼前弹出一行小字:
【对象:D-017
——备注名:欠到脖子的打工人
——状态:心率略高,紧张,视线多次扫向出口】
“哟。”她挑眉,“你居然来了。”
那封写着“我连睡觉都对不起利息”的匿名信,此刻变成了一个活人坐在椅子上——
活得有点倦,有点僵,有点不知所措。
他的手机屏幕亮着,停在一行字上:
【路线:本次活动结束→赶去夜班仓库】
旁边的备注,是他剥夺自己退场理由的方式:
【如果中途提前走:
——浪费来一趟的车费】
“你看。”
白悠悠轻轻叹气,“就算来参加‘心灵守护者’活动,他也要先算经济账。”
她目光往前排一挪,又看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大三女生——
眼熟得很。
系统很快调出了对应档案:
【对象:Z-003
——备注名:大三不想消失的学生
——曾在楼顶吹风,连麦一期】
女生手里攥着一张折得皱巴巴的纸——如果展开,大概是学校心理中心发的那种小宣传单。
她坐在偏中间的位置,一副“我不确定我来这是不是一个正确选择”的表情。
再往左,一位穿工牌的程序员,额角有隐约掉发迹象,怀里抱着一杯冰咖啡,正无意识刷手机上某条剪辑:
【“十口呼吸,偷回来一点不骂自己的时间。”】
那句文案下,点赞数已经破十万。
“这场沙龙,真是三界联合。”
白悠悠在场内绕了一圈,“阳间苦瓜脸观众,地府在线围观,天界做数据分析。”
“你别忘了。”
江不惊坐在后台,往会场里瞟一眼,“还有一个线下主持人——我。”
“哦对,还有一个心理老师。”她补充。
顾行从后台小房间出来,把麦克风别在领口,神色平稳。
“准备好了吗?”
他看向江不惊,“待会儿上台,我先开个头,你放轻松。”
“怎么放?”江不惊深呼吸,“我讲一句‘社畜不想死’,台下坐着一群可能真的不想活的人。”
“那你就讲你当时是怎么撑过来的。”顾行说,“别把自己讲成救世主。”
“我从来没这个幻觉。”
他自嘲,“我最多算个嘴碎一点的同事。”
“这样就很好。”顾行笑,“今天你主要负责——把那些大家不敢说的话,先丢出来。”
“那她呢?”江不惊余光瞟了一眼空椅子方向。
“她负责——”顾行看了看白悠悠,“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救火。”
“……”
某鬼被这种职位描述成功逗乐:“地府临时消防员。”
四、沙龙开场:空椅子的介绍
灯光渐暗,现场观众的窃窃私语慢慢收住。
运营小甜甜踩着小高跟,拿着主持人卡片走上台:
“大家下午好——欢迎来到我们‘心灵守护者计划’的线下沙龙!”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带着一点上班会议室那种“礼貌鼓掌”的味道。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次活动的主持人小甜甜。”
她笑容标准,“今天呢,我们请到了两位大家熟悉的嘉宾——”
“第一位,是你们在平台上经常能刷到的那个深夜直播间的主人——《社畜不想死》栏目的主播,江不惊!”
掌声大了一点。
坐在后排的D-017抬了抬头——他之前只在手机上见过这个人,此刻看见真人,脑子里蹦出一个评价:
“……看上去,更像社畜本人。”
江不惊走上台,略微僵硬地朝大家点头:“大家……下午好。”
说完自己就想笑——这就是他全部社交开场词库存。
“第二位,是大家之前也在节目里见过的心理咨询师——顾行老师。”
顾行走上台,温声跟大家打招呼:“很高兴在线下见到你们。”
“那今天我们还有一位——特别的嘉宾。”
小甜甜卖了个关子。
“她其实一直在节目里出现,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暂时还不方便露脸。”
“所以我们给她留了这样一把椅子。”
她走到那把预留椅子旁边,轻轻拍了拍椅背,刻意停顿了一下:
“——给我们的‘匿名搭档’。”
观众有的会心一笑,有的依然一头雾水。
“但与此同时,我们也想把这把椅子——留给所有那些今天没办法来到这里、或者不太敢到场的人。”
“所以接下来整场活动,这把椅子都会空着。”
“如果你们某个时刻,突然觉得心里酸了一下、不舒服了一下,或者哪句话让你想要逃走——”
她看着台下:
“你可以想象,
那些跟你有同样感受的人,
都坐在这里。”
说完,她从桌上拿起那杯豆浆,举了举:
“还有,今天我们特别准备了一杯豆浆。”
“这杯豆浆,不是给某个具体的人喝。”
她笑了笑:
“——是代表:
每一个,你们终于愿意给自己留一小口的日子。”
说完,她认真地把豆浆放回椅子上。
白悠悠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
——当然,她已经没有鼻子了。
“你们平台文案有进步。”
她小声对江不惊说,“以前只会写‘百万奖金’。”
“你要感谢我们栏目的长期熬夜熏陶。”
江不惊也低声,“把他们都熬出人味儿来了。”
五、“我没有故事,我只是很累”
沙龙前半场是嘉宾自述和话题引导。
顾行讲了一些日常工作里遇到的“几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普通但其实不普通”的个案,江不惊讲了一点自己从猝死边缘离职、再到开这个节目的过程。
他刻意避开了太具体的公司名称、太具体的狗血细节,只保留了一些“楼道里一个人捂着胸口喘气”“凌晨三点对着代码发呆”的片段。
这些片段像一根根钩子,在场很多人的眼皮底下勾来勾去。
讲到一半,主持人慢慢把话题引向观众:
“那接下来,我们也想听听——在座有没有哪位,愿意跟我们分享一点点自己的现在。”
“可以很少,很碎。”
“你可以不讲故事,只讲一句话。”
现场安静了几秒。
谁都不想当第一个。
直到——后排传来一声很轻的椅子摩擦声。
D-017——那个“欠到脖子的打工人”,下意识坐直了一点,自己都吓一跳似的,又往后缩。
“要不从后面开始?”
白悠悠飘过去,在他耳边叹气,“你都跑这么远来一趟了。”
他当然听不见,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一下坐直的动作,却像某种惯性被推了一把。
主持人目光扫过来,落在他身上:“这位戴帽子的朋友,可以吗?”
D-017沉默了两秒,像在权衡“说与不说”的成本——
说了,会不会丢脸?
不说,是不是白来一趟?
最终,他站了起来。
“我……我没什么故事。”
他声音有些发涩,“就是很累。”
台上两人对视一眼。
“你愿意讲几句吗?”顾行的声音很温和。
“嗯……”
D-017摸了摸帽檐,手指有点发抖,“我就是……之前给你们写过信的那个。”
他说出自己的昵称:“欠到脖子的打工人。”
现场“哦——”了一片,有人发出低低的叹息。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把这些话当作另一种“十口呼吸”,缓缓倒出来:
“我今年二十九。”
“之前一直在平台上看你们直播。最开始是刷到你们那个‘社畜不想死’的剪辑,觉得挺好笑。”
“后来笑着笑着,就有点想哭。”
他停顿了一下:“……但我没时间哭。”
“我妈病了,我欠了一堆钱。我现在白天跑车,晚上进仓库搬货,有空就接外卖。”
“我就一直觉得——我不是人,我是个‘还债工具’。”
这句一落地,现场有几个人明显抬了头。
有员工攥紧了手里的笔,有学生在小本子上偷偷涂了一下。
“你们上次跟我说什么‘十口呼吸’,我一开始觉得挺扯的。”
他苦笑,“但那天我真在车里试了——红灯的时候。”
“我数了一次,数到四就开始骂自己。”
“后来看完你们后面那场,我就……又试了一次。”
“昨天晚上,我在仓库后门蹲了五分钟。”
他抬起头,看着台上:
“我发现——
我好像真的,
没那么想死了一点点。”
这句话很轻,却像在空气里炸开一圈看不见的波纹。
“但今天……”
他顿了顿,“我还是觉得——我给自己留不出什么。”
“你们说给自己留一小口豆浆、留十分钟跳舞、留一个烂愿望。”
“我现在唯一会做的,只有——数那十口呼吸。”
他说完这句,脸上有一点“我已经说太多了”的局促。
江不惊握着话筒,认真看了他几秒:
“我可以坦白一个事吗?”
“嗯?”
“我们那天看完你那条留言——就是那条‘我连睡觉都对不起利息’——”
江不惊笑笑,“我在家里骂了两分钟利息。”
现场有人笑出声——那种带着鼻音的笑。
“说真的,我觉得这一套游戏规则的确很混账。”
他摊手,“但你挺不混账的。”
“你做所有这些,再怎么拧巴,本质上都是为了让家里还能继续过下去。”
“你比很多拿着工资单但装作没看见别人痛苦的人——善良多了。”
D-017低着头,不太会接这种夸奖。
“顾老师刚才说,你已经不太把自己当人看了。”
江不惊继续,“那我先代表一个同样差点把自己当机器用坏的人,替你纠正一点——”
他一字一句:
“你是欠债的,
但你不是欠债那串数字。
你是人。
是那个——还知道会来这种线下活动,
还会觉得‘我有点不想死’的人。”
白悠悠听着,忍不住在旁边小声吐槽:“你这段,我给八十分,比直播那天讲得顺。”
“毕竟今天有观众脸在场。”顾行在心里默默加分。
“你说你现在给自己留不出什么。”
顾行接上,“那我们不逼你‘留一个期待’。”
“我们换一个问题。”
“你现在,有没有哪一刻,是会不小心忘了自己在还债的?”
D-017愣住。
“比如说——你送外卖路上,看见晚霞觉得还不错;”
“比如你妈某天状态好一点,跟你抱怨电视剧太狗血;”
“比如你在仓库里,跟同事讲了一个很烂的笑话,大家都笑了。”
顾行轻声问:
“有没有这种一小会儿的时刻?”
“……”
D-017沉默了很久,最终点点头:
“有一点。”
“那就够了。”
顾行的语气很坚定,“你现在,不需要给自己留‘我一定要翻盘’,那对你太残忍。”
“你只需要给自己留——那些已经存在的‘忘掉债务’的时刻。”
“比如——今晚这两个小时。”
他看着D-017:
“你可以允许自己承认:
‘好,我有那么一小会儿,
不是个还债机器。’
就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可以回去之后,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一句——”
“‘我来过这里。’”
“就像我们节目里很多人写的——‘我先活到下个月发工资再说’。”
“你现在也可以写——”
顾行缓缓地说:
“‘我先活到看一场雪再说。’”
那句“看一场雪”,正是之前D-017在后台匿名写过的烂愿望。
他抬头,眼眶有点红。
“你怎么知道……”
他哽了一下,“我写过这个。”
“我们有人在看。”
白悠悠站在他旁边,小声道,“不止人。”
当然,台上真正给出解释的是江不惊:“因为你不是唯一一个这么写的人。”
“你们好多人——写什么‘想看海’、‘想看雪’、‘想看樱花’。”
“你们以为自己在写不同的愿望。”
“其实你们写的是同一件事——”
他笑了笑:
“——‘我还想看一点点好东西,
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
现场很多人低头,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笑里掺了点酸,掺了点“原来我们这么俗也挺正常”的解脱。
D-017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心里慢慢数那十口呼吸。
这一次,至少在说话的这几分钟里,他没有骂自己。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
“那……我就先——活到今年下雪吧。”
“行。”
江不惊点头,“你要是今年看不到,明年还可以接着赖着。”
“欠债可以慢慢还,赖着先别急着走。”
“你走了,债不一定会消——”
白悠悠补刀,“但你妈和你那些朋友,会立刻多出一堆‘情绪欠条’,很难还。”
“你这鬼话我爱听。”江不惊憋笑。
六、给空椅子留一句话
接下来的观众分享,一波接一波。
有人说自己每天在厕所里刷直播、偷偷哭;
有人说自己在宿舍躺了一个月,第一次出门就是来这;
有人说自己以前觉得心理咨询很矫情,现在才发现“矫情一下也挺难得”。
整个会场像一个大型“弹幕实体化现场”。
只不过,这些弹幕不再是在屏幕上飞,而是带着脸、带着声音、带着各种姿势地坐在椅子上。
最后的环节,是运营小甜甜精心安排的——
【“给空椅子留一句话”】
会场入口旁边立了一块白板,旁边放着一摞彩色便签和几支中性笔。
“待会儿大家可以在便签上写一句话,贴到这块板子上。”
小甜甜说,“你可以写给‘空椅子’——也就是那些今天不在场、或者暂时不方便到场的人。”
“或者写给你自己,写给过去的你,写给以后某个不想来的你。”
“别写债主名字就行。”白悠悠补一句。
“别写某些涉及泄密的公司名就行。”江不惊心虚。
会后,观众们三三两两聚在便签板前,认真写东西。
白悠悠在一旁飘着,看见一张张便签被贴上去:
【写给:没来的人
内容:你没来也没关系,
我替你坐了一会儿。】
【写给:很想消失的自己
内容:你如果真的哪天受不了,
请你记得——
你曾经有一秒,
在这里坐过,听过,笑过。】
【写给:厕所里躲着的人
内容:外面的人其实也挺想躲。
你不特殊,你只是诚实了一点。】
【写给:欠钱的人
内容:你不是数字。
你是数字外面那个,
还会数十口呼吸的家伙。】
【写给:未来的我
内容:今天我很想死,
但我还是来这儿坐了一两个小时。
你要是看到这张纸,
帮我记一下——
我曾经这么努力地赖着。】
白悠悠看得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骂,一会儿想把某几张贴得更牢一点。
“你们写得比我想象中好。”
她轻声说,“这要是让上面看见,又要写一条‘人间自救功能良好’的报告。”
系统果然在她眼前刷出新数据:
【线下活动·希望点指数:
——直接新增:X条
——间接触发:Y条
特别标注:
——‘给空椅子留言’机制,
对部分高危对象产生稳定牵引。】
她瞟了一眼,随手给自己也记了个“小期待”:
【实习鬼魂小期待:
——以后多搞几次这种线下活动,
但会后请组织方提供免费夜宵。】
系统想了想,备注了一句:
【夜宵部分暂不纳入预算。】
“……”
连鬼的夜宵都要被财务卡,真是三界共享的现实主义。
七、会后小结:一把椅子,几个世界
活动结束,观众陆续散场。
有人匆匆忙忙赶着下一班车,有人留在门口和顾行、工作人员简短聊几句,有人悄悄给江不惊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一句:
【谢谢。】
便签板被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搬走——运营说要带回公司,做成一面“线上线下合并的留言墙”。
那把空椅子仍旧留在原地。
豆浆已经凉了,杯口还有一圈细细的豆渣。
“你要不要喝一口,象征性一下?”
江不惊提议。
“我鬼生第一次线上线下联动,喝的是凉豆浆?”
白悠悠嫌弃,“算了,这杯留给你收场喝。”
“那我喝了,是不是象征我兼职当你搭档?”他笑。
“你本来就是。”她耸耸肩。
他抿了一口,豆浆已经不再温热,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扎实感:
“今天这两个小时……”
他靠在椅背上,“比我在直播间讲十场,还觉得——沉一点。”
“你看见脸了。”
白悠悠在空椅子背后晃来晃去,“以前你面对的是一个个ID,现在是一个个眼袋。”
“你这样说很不尊重别人的黑眼圈。”
“我也有。”她比了比自己眼下虚无的阴影,“我们这是同类之间的互相认亲。”
顾行走过来,把麦克风交还给工作人员,顺便拿起那杯豆浆的空杯看了一眼:
“豆渣挺多。”
“天冷得快。”江不惊说,“人也冻得快。”
“三界都一样。”白悠悠感慨。
顾行看着他们,笑了一声:
“今天这场,从专业角度讲——”
他顿了顿,“没有解决什么问题。”
“但是从人的角度讲——”
他轻轻把杯子放回椅子上:
“有些人,
至少知道自己不是唯一没解决问题的人。”
“这个感觉,”他看向两人,“比任何鸡汤都持久一点。”
“你们两个,继续折腾吧。”
说完,他提着公文包离开了会场——他晚上还有咨询。
天界那边,某位观察员关掉了今天的直播回放,在档案上加了一行:
【线下试点·评估:
——未显著改变宏观局势;
——但显著提升微观个体“赖着不走”倾向。】
地府这边,文明吓人项目组的白判合上资料,抬头问小黑:
“你怎么看?”
小黑认真想了想:
“……就是一帮人聚在一起,
承认自己活得都挺糟糕,但——”
他笑了笑:
“——暂时还舍不得散场。”
“那就行。”
白判点头,“我们的项目目标,从来不是让他们活得特别好。”
“只是——先别急着结束。”
会议室灯慢慢熄灭。
空椅子被人搬到角落,准备下次活动再用。
豆浆杯被收走洗干净,纸巾盒缺了几抽,便签板上密密麻麻的字等待被归档。
只有某个角落,还留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凉风。
白悠悠坐在窗台上,看着大楼外的夜景——车灯连成一条又一条线,像几十万人同时排着队回家,又像几十万人同时排着队明天继续上班。
江不惊靠在窗边,肩膀几乎要穿过她:
“今天如果让你给那把空椅子留一句话,你会写什么?”
“我啊?”
她想了想,慢慢说:
“我大概会写——”
【写给:所有赖着不走的人
内容:
你们很烦人。
但你们赖着,
确实让我这份工作,
没那么无聊。】
江不惊笑出声:“你这算是表白?”
“算是工伤致词。”她冷静。
“那你呢?”她反问,“你会写什么?”
他想了半天,认真说:
“写给:某个匿名搭档
内容:
谢谢你,
没有在我学会自己说话之前,
就先消失。”
“……”
白悠悠愣了一下,眼角弯了弯:
“这句——勉强给你打九十分。”
“扣的一分为什么?”
“太煽情。”她说,“你要是哭了就更扣分。”
“放心。”
江不惊耸耸肩,“我今天哭的额度已经在后台用完了。”
夜风从他们身边吹过,带着一点冷,又带着一点“活动结束”的空落。
系统适时弹出一行不怎么浪漫的数据:
【本日结束小结:
——江不惊:情绪波动:轻度疲惫,未出现崩溃
——白悠悠:情感卷入度:39%(可控)
——整体希望点指数:较昨日略升】
“行。”
白悠悠打了个哈欠,“今天就先这样吧。”
“明天还有班呢。”
“明天有什么安排?”江不惊问。
“明天啊……”
她翻了翻任务列表,“一个刚入职的老师,一个准备离婚的中年人,一个刚被裁员的程序员。”
她摊摊手:
“——都是下一位。”
“那我们就——”
江不惊伸了伸懒腰,“继续开门,等他们进来。”
“谁知道哪天——”
他笑,“我们也会变成某个‘空椅子’上,被别人写一行字的人。”
“那就希望——”
白悠悠看着窗外城市的灯,“——那时候写的,是‘谢谢’,不是‘算了’。”
夜色沉下来,城市继续熬夜。
某个早餐摊的灯暗了,某个仓库的灯亮着,某个出租屋的灯还没关。
以及某个直播间,明晚八点,依旧会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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