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我在医院醒来时,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
窗外天已经亮了。
“暖暖,你醒了!”
守在床边的周沫沫扑过来,眼泪又掉了下来,眼睛又红又肿。
我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厉害。
“手机……身份证……”
“在这里,都在这里!”
周沫沫连忙从包里拿出我的东西塞给我。
“我已经用我的积蓄给你垫付了医药费,还联系了我老家的一个同学,帮你办好了转院手续。”
“暖暖,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我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深吸一口气。
我让他疼,他就要毁了我。
我必须先下手。
我对着手机录音,口述了一切。
从两年前的“积分制”开始,到婚礼上宋家人的羞辱和暴力,再到我被囚禁、自残求生、最后被宋祈年抛弃的全过程。
“沫沫,找一个你信得过的、本地最火的情感博主,把这份东西发给他。”
题目就叫《积分制新娘的血色婚礼》。
把“出轨积分制”、“婆婆逼戴带茶渍的头纱”、“新郎为小三逼死新娘”、“豪门囚禁”这些词,全都加粗。
周沫沫擦干眼泪,攥紧了手机。
“我明白!”
另一边,宋祈年把“昏迷”的林悠薇送到医院。
医生检查后,只说了一句:“宋总,林小姐只是情绪激动导致的短暂性晕厥,休息一下就没事了,连药都不用吃。”
宋祈年愣在原地。
他被耍了。
他攥紧拳头,转身冲回婚礼休息室,却只看到一滩被清理过的淡淡血迹。
我和周沫沫都不见了。
他立刻打电话给我,听筒里只有关机提示音。
他又打给周沫沫,电话刚一接通,就被一通咒骂后直接拉黑。
“宋祈年你这个杀人犯!你会有报应的!”
他捏着手机,手心开始冒汗。
他第一次觉得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
他找到他母亲,想让她动用宋家的关系找人。
“啪!”
宋夫人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
“找?现在全城都在看我们宋家的笑话!你让我上哪儿去找!”
她将手机狠狠甩在他脸上,屏幕上,正是我口述的那篇《积分制新娘的血色婚礼》。
文章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引爆了全城的社交网络。
宋氏集团的股价,应声暴跌。
为了平息舆论,宋母当机立断,对外发表声明。
声明称:“婚礼闹剧皆因我儿宋祈年识人不明,被小人蒙蔽,才酿成大错。”
她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宋祈年和林悠薇的身上。
并宣布,暂时收回宋祈年在公司的所有职权,让他闭门思过。
被母亲当众斥责,被全网唾骂,被收回所有权力。
最重要的是,找不到我。
宋祈年冲回空无一人的婚礼现场,砸烂了所有他能看到的东西,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嘶吼着我的名字。
而此时的我,正坐在去往邻省小镇的汽车上。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取出那张手机卡,轻轻一掰。
“咔嚓”一声,断成了两半。
我摇下车窗,把它扔了出去。
6
一年后。
江南,水乡小城。
我开了间个人工作室,叫“姜暖调解工作室”。
我从不劝人复合。
只帮人看清现实,拿到钱,体面走人。
很快,圈子里给我起了个外号,“分手大师”。
宋祈年的消息,我都是从财经新闻和周沫沫的嘴里听说的。
一年前那场婚礼丑闻,让宋氏集团亏损严重,股价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宋祈年本人,则彻底消失了。
周沫沫告诉我,他酗酒,砸东西,像个疯子一样满世界找我。
至于林悠薇,下场更惨。
宋祈年发现她假晕后,并没有放过她。
他把她当成了我的替身,一个发泄所有悔恨和怒火的出口。
他逼着林悠薇模仿我的穿着打扮,学我说话的腔调,甚至让她在我以前喜欢坐的窗边看书。
林悠薇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宋祈年的新情趣,忍着。
但凡有半分不像,宋祈年就会发疯,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你为什么不是她?你这个冒牌货,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把我的暖暖还给我!”
林悠薇被折磨到崩溃,哭着对他吼:
“姜暖已经不要你了!她早就跑了!你为什么就是看不清!”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宋祈年。
他把一份调查报告直接甩在林悠薇脸上。
上面全是她如何收买医生开“假孕”证明,如何故意向狗仔泄露他的行踪,如何在我背后做的那些手脚。
“我留着你,就是想让你看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宋祈年就算再落魄,你这种货色,也永远别想染指。”
他让保镖把林悠薇扔了出去,动用关系,让她在插画界彻底混不下去。
周沫沫把这些当成笑话讲给我听。
我听完,只回了句:
“是吗。”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和我无关。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直到一个顶尖的遗产律师向我推荐了一个案子。
案子的当事人,就在我离开的那座城市。
周沫沫有些不放心:
“暖暖,你真的要回去吗?”
我笑了。
“为什么不回?”
现在的我,再回到那座城市,不过是出趟差而已。
我接了。
抵达那座城市后,律师告诉我,对方当事人很难缠,为了表示诚意,第一次见面地点约在了城里最顶级的私人会所。
那个会所,我记得。
是宋家的产业。
也好。
是时候了。
7
会所顶层的包间里,我正在和我的客户——一位头发花白但气质很好的老太太,沟通着案情。
“姜小姐,这次就全拜托你了。”
王阿姨握着我的手,眼神里满是期盼。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您放心。”
话音刚落,包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砰”的一声巨响,吓了我们一跳。
一个满身酒气、身形消瘦却依然能看出昔日英挺的男人,摇摇晃晃地冲了进来。
是宋祈年。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曾经亮如星辰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里面翻涌着狂喜、震惊和不敢置信。
“暖暖……”
他呢喃着我的名字,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像是在确认一场不敢相信的美梦。
他几步上前,不顾旁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暖暖……我找了你好久……”
“我们回家,别再闹了,好不好?”
他的手滚烫,力气大得吓人。
我没有挣扎,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平静地抬起眼,看着他。
“宋先生,请你自重,我们不熟。”
我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冷静,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首先,我们现在处于工作关系中,我是受王阿姨委托的姜暖调解师,你是这次调解的对方代表。”
“其次,‘家’的定义,是建立在相互尊重、信任和安全感基础上的共同居所。”
我顿了顿,看着他瞬间僵硬的脸,缓缓说出下一句话。
“鉴于我们最后一次的互动是我被你非法囚禁,并在血泊中被你彻底放弃。我认为,‘家’这个词,并不适用于我们之间。”
我的话,像一把冰冷锋利的手术刀,将他所有的幻想和狂喜,一寸一寸地精准剖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现实。
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冻结、碎裂。
他大概设想过我们重逢的一万种可能,哭闹、指责、甚至打骂,但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这样冷静到近乎残忍的,非人化的对待。
他慌了。
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几乎是塞到我面前。
“公司的股份,山顶的别墅,你喜欢的那几辆车,我名下所有的资产……全都给你!”
“我错了,暖暖,我真的错了,我把一切都给你,你回来好不好?”
我扫了一眼那份厚厚的资产转让协议,然后轻轻地,推了回去。
“宋先生,你又搞错了。”
“你这是混淆了‘补偿’与‘收买’的概念。”
“补偿,是为已经造成的、不可逆转的伤害,所做出的一种弥补姿态。比如,你对我身体和精神造成的伤害。”
“而收买,是企图用物质交换,来重启一段已经被宣告死亡的关系。”
我抬起头,迎着他震惊的目光,扯了扯嘴角。
“我接受你补偿的姿态,但,我拒绝你的收买。”
他彻底慌了,语无伦次地辩解:
“我不是……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把林悠薇赶走了,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
“很有趣的案例。”
我甚至轻笑了一声,转头对旁边已经看呆了的王阿姨说:
“王阿姨您看,这就是很典型的一种情感依赖型人格。”
“他寻求的,从来不是一个平等的伴侣,而是一个能够无条件包容他、原谅他,从而证明他‘值得被爱’的客体。”
“当这个客体突然消失,他就会陷入巨大的自我价值的恐慌之中。所以他现在口中的‘爱’,本质上,是对自我存在意义彻底崩塌的恐惧。”
我当着他的面,把他当成一个活生生的、新鲜出炉的反面教材,冷静地向我的客户分析。
这比任何声嘶力竭的辱骂,都更具杀伤力。
宋祈年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尊严被我按在地上,反复碾压。
“姜暖!你闭嘴!”
他终于崩溃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不准你这么说我!”
他猛地伸手,想要把我从座位上拽起来。
我身体迅速后倾,避开了他抓过来的手,同时,眼神瞬间变冷,吐字清晰地警告他:
“宋先生,请注意你的行为。”
“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规定,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殴打他人的预备。作为当事人,我有权进行正当防卫,并立刻报警处理。”
“你,确定要继续吗?”
专业的法律条文,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
宋祈年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怪物。
我站起身,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角,对我的客户王阿姨说:
“王阿姨,看来这里的环境不太安全,会影响我们的正常沟通。”
“我们换个地方吧。”
说完,我从他身边径直走过,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将他一个人,彻底留在了那个充满了屈辱和不堪的房间里。
8
我以为他会就此罢休。
但我低估了一个疯子的执念。
我换了酒店,但他还是通过宋家的势力,找到了我下榻的房间。
他堵在我的房门口,不让我进去。
这一次,他丢掉了所有富家公子的骄傲和尊严。
在我面前,“砰”的一声,他双膝跪地。
他死死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
“暖暖,我求你了,你回来吧。”
“你怎么样惩罚我都行,打我,骂我,只要你解气。”
“别不要我……求求你,别不要我……”
“你说我哪里错了,我改,我全都改,只要你回来……”
我垂下头,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视我如无物的男人,如今跪在我脚边。
我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你没错,宋祈年。”
“你只是不明白,调解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和好。”
“而是为了让双方都认清现实,然后,各自前行。”
我的话让他哭声一顿。
他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满是痛苦和不解。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们两年的感情……你割腕的时候,血流了那么多,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想过我吗?”
听到这句话,我摇了摇头。
“我割腕,是为了活下去,不是为了你。”
“那一刻,我想起的是我妈。”
宋祈年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看着他震惊的样子,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
“你和你妈,不是最喜欢骂我‘没妈教’吗?”
“你说对了,但也说错了。”
“我妈是死了,但她给我留了一封遗书。”
“遗书上,只有一句话:暖暖,妈妈没撑住,但你一定要记住,永远、永远不要为了不值得的男人,伤害你自己。”
“所以,宋祈年,我能从那间屋子里活下来,能好好地站在这里,恰恰是因为我妈‘教’得好。”
“是她的死,教会了我应该怎么活。”
他因为极致的震惊而瞳孔涣散,我却扯出了一个笑。
“你一直以为能拿捏我的软肋,原来,是保护我活到今天的铠甲。”
“荒不荒谬?”
宋祈年彻底傻了。
他跪在那里,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用来摧毁我的东西,竟然成了我活下来的力量。
这个真相,比我之前所有的分析和法律条文,都更能将他击垮。
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还不够。
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告诉他另一个真相。
“哦,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我这次回来接的案子,当事人是王阿姨。”
“她的父亲,是二十年前被宋家恶意收购、最后抑郁而终的王氏集团董事长。那笔生意,是你父亲发家的第一桶金。”
“王阿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她要我帮她拿回所有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宋祈年的脸色,从煞白变成了死灰。
我站起身,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说出了最后的话。
“所以,宋先生,我们不仅在情感上早就结束了。”
“从现在开始,我们在法律上,在商业上,是敌人。”
“敌人”这两个字,彻底压垮了他。
他松开了抱着我腿的手,整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我理了理裙摆上被他弄出的褶皱,转身,刷卡开门。
“祝你好运,宋先生。”
我走进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将他所有的崩溃、绝望和嘶吼,都彻底隔绝在了门外。
9
那晚之后,宋祈年再也没有出现过。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一头扎进了王阿姨的案子里。
宋家请了最好的律师,每一步都咬得很死。
但我没想过退缩。
这不是工作,这是我为自己打的一场仗。
那场恶意收购案发生在二十年前,我把所有卷宗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一份被替换掉的原始合同。
证据确凿。
宋家败了。
庭外和解,为了不让二十年前的丑闻曝光,宋家吐出了一大笔钱。
金额远超王阿姨的预期。
庆功宴上,王阿姨拉着我的手,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姜小姐,我爸他……总算可以瞑目了。”
送走王阿姨,介绍我案子的律师端着酒杯走过来,碰了碰我的杯子。
“姜小姐,你这一仗,够宋家喝一壶的了。”
他压低声音,“对了,宋祈年,你听说了吗?他出事了。”
我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
“听说那天从你酒店离开,他一个人在高速上飙车,出了车祸。”
“人是救回来了,但脑子……伤得很重。”
律师喝了口酒。
“记忆出了问题,永远停在了他跟你玩游戏的那两年。”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每天早上醒来,都会拿着一个计分本,到处找你。”
“逮着人就问,看没看见他的暖暖,说他还差几分就攒够1000分,要给你办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宋夫人没办法,只能陪着他演。每天在他‘出轨’后,假装是你接他的电话,听他道歉,再给他记上一笔分。”
“第二天,他忘得一干二净,又兴致勃勃地开始新一轮的攒分。”
我听着这一切,端着酒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庆功宴结束,我一个人站在酒店顶层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的灯火。
我倒了一杯红酒,举向窗外。
“妈。”
我在心里,轻轻喊了一声。
“你看,我活下来了。”
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灼过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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