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文学第16章
正午阳光炽热，晒得人昏昏欲睡。
千遇吃了饭收拾完厨房，洗完澡出来。
陈幸已经蹲在三轮车旁，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贴在皮肤上。
这么早就开始，不等太阳下山吗？
他一手攥着扳手拧后轮轴的螺丝，一手扶着瘪掉的轮胎，指缝里还沾着黑灰色的油污。
链条卡壳的地方锈迹斑斑，他喷了除锈剂后，又用砂纸反复打磨，胳膊上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绷紧。
千遇目光匆匆掠过，揉着酸麻的手肘，想找点事转移注意力。
“老板，”陈幸歪下头拿肩膀擦汗，目光定在链条处，“能给口水喝吗？”
他略带戏谑的语气，成功让千遇收回一声憋到嘴边的“好”。
她沉默地转身进厨房，没多久端着水杯走过来，另一只手撑着一把太阳伞。
他埋头修得认真。
千遇垂下眼眸，见他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还顺着下颌线往下滴。
他转头看她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像故意逗她似的。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两人各忙各的。
千遇忙着组织搭讪的台词和语气。
要怎样才能表达她真心实意的感谢，表情不至于那么冷漠，语气不至于那么冷硬。
小院里没了人的说话声，大自然的热闹顷刻间冒了出来。
秋阳把暖光铺在院子里，大黄嫌弃窝里热，蜷在老南瓜藤旁的土坡上。
老槐树的影子缩成圆团，落在斑驳的石板路上。
几只麻雀蹦跳着啄食草籽，偶尔扑棱翅膀，也惊不散这满院的慵懒。
晾衣绳上的白色衬衫晃着，沾着阳光的味道，连空气都变得软乎乎的。
千遇抬着水杯的手腕隐隐在发抖，撒了几滴出去。
陈幸看见了，心里吐槽娇气的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
千遇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喝口水吧。”
她很满意这句开头，加了她不擅长的语气词。
他粗黑的眉毛微微一动，嘴角微微勾起，沾满油污的两只手轻轻摊开，“老板，我怎么喝？”
他赌她放下水杯走人，或者一杯水全泼他脸上都有可能。
毕竟，脸皮薄的都禁不住他几句话逗。
谁知她突然蹲下来，防晒伞滚到一边，她双手捧着水杯，慢慢地，递到他嘴边。
她在坦然地喂他喝水，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少女身上的清香混着阳光的暖味，一下漫进他鼻腔，盖过了周遭所有气息。
他含住杯沿喝了两口，心跳却突然乱了节奏，喉间猛地发紧，忍不住对着阳光剧烈咳嗽起来。
掌心的油污被他捏了又捏，他不自觉收起两只手，生怕碰到对方。
他瞥见对方望过来的淡漠眉眼，只觉胸腔里又烫又慌。
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呼吸，钻进胸腔里了。
他不安地眨了眨眼，汗珠进了他的眼。
“你要不要歇会儿，你一直在流汗。”
她说着，不等陈幸动手，抽了张干净的纸巾，轻轻地递到他脸侧。
他察觉到她的动作，闭着眼睛胡乱一抓。
手心里多了什么。
他呼吸一滞，得到了验证——她的手确实很软。
“我自己来……”她避开的同时，他很快松开女生，抢过纸巾后啪地站起，脑袋磕到车把手也顾不上了。
他甚至感受不到后脑勺的疼。
指着阴凉的客厅，大太阳底下声音带着沙哑:“你去那儿待着，我马上就修好。”
千遇不明所以，但她向来习惯服从，不问为什么。
什么也没说，擦干净手，拿起水杯和伞，面无表情地走了。
独留下呼吸错乱的陈某人。
想擦汗没找到纸，胡乱扯了衣摆利落一抹，重新拿起工具。
调好链条， 他翻出打气筒，余光瞥见女孩去而复返。
手里拿了把和她气质南辕北辙的大蒲扇。
她什么也没说，站在一步之外，纤细的手腕挥动着比她脸还大的扇子，掀起一阵不算凉快的风。
少女独一无二的味道，随着风飘过来，很快裹住了他。
陈幸只觉越扇越热，开口想谢绝这份“好意”。
却抵不住心底的选择，同时再一次感叹，她真不喜欢亏欠别人。
可陈幸不想和她算这么清楚了。
侧着打气的动作，侧头看她时，眼底染了点笑意。
“同学，我外婆让我问你，”搬出外婆来，显得他的关心没那么奇怪，“明天几点去报到，我有电瓶车，可以顺路搭你。”
千遇沉默半晌，“四十八中提前报到吗？”
陈幸了然一笑，她果然忙得没关注学校消息，幸好他问她了。
“我爸了解过，四十八中换了一个新校长，对标一中模式，高二年级提前入学三天。”
一中有条件有组织能力办课外实践活动，博物馆科技馆市内发型企业倾囊相助。
四十八中连个像样的校友都没有，很多学校都笑四十八中东施效颦。
陈幸之前对提前入学颇为不满。
现在提起来，倒是一副本该如此的态度，学生嘛，就要好好学习。
他转头随口一问:“你在几班？”
千遇想了想，“高二理科一班。”
她姐成绩还行，一直没掉出四十八中重点班，只是缺乏系统性的学习和解题思维的锻炼。
千遇已经为她姐制定好学习方案。
而最好的解题思维锻炼，在市一中。
四十八中没有这么好的锻炼机会。
就拿市一中重点班来说，不论学生品德如何，坐那个教室里的每个脑子都是活跃的，不服输的，别具一格，别有所长的。
哪怕只是在重点一班坐一天，只要你好学，随时随地都能学到新思维。
千遇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能不能，多换一段时间呢。
她想让姐姐拿到学校第一名，她想让四十八中兑现承诺，给姐姐免学费。
“你明天……”
陈幸回头:“嗯？”
千遇想起请求要有好的态度，她柔和了嘴角的弧度，淡漠的眉眼亮了三分:“你明天能带我去报名吗？”
陈幸在那一刻听见自己轰隆隆的心跳声。
以及蚊子一样的应答声:“嗯，带你。”
之后，两人再没搭话。
千遇本就不爱开口。
陈幸心里乱着，还要专心修车，终于弄完，他迫不及待收拾东西要回家。
女孩抬手拦住了他:“衣服。”
他指尖还沾着刚修自行车的机油，瞄一眼她粉中带红的掌心，语气比平时沉了些：“女孩子，别随便给男孩子洗衣服。”
顿了顿，耳尖悄悄泛红，又补充道，“对方会想入非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