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帘前的王嬷嬷神色一慌。
这事倒是她忘记了,昨天大夫人已经命人送来了几套现成的衣裙,让六姑娘先穿着,到府中量体裁衣的日子到了,再给几位姑娘一同做。
昨天和叶玉珍清点库房,倒是把这茬给忘记了。
王嬷嬷一跺脚,看向方才出声的人,带上和蔼可亲的笑容,“五姑娘,那是六姑娘,昨天刚回府的。”
这一下就岔过去了。
锦婳淡笑看向越众而出的沈家五姑娘沈明琴。
这位沈五姑娘就比沈明姝大了不到一岁,却比沈明姝养的好多了。
穿了一袭葱绿色妆花通袖袄配白纱裙,皮肤如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可破,眼睛像叶玉珍细长,身量也高,将将比沈明姝高出大半头。
沈明琴身后还站着两人,一位与沈明琴同等的打扮,略矮些,眉眼有几分相似,另一位与沈明琴一般高,打扮相仿,衣裙的颜色稍艳丽,柳叶细眉。
前一位应当是四房的七姑娘沈明画。
后一位该是叶玉珍娘家的侄女了。
锦婳多看了两眼。
最后目光落在高她一截的沈明琴脸上。
“五姐姐好。”
锦婳挪着步子,站远一些,好让身高的差距不那么明显。
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回去弄点什么吃能长个。
沈明琴看静站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锦婳,心道还是和从前一样傻,捉弄心起,她偷偷的解了腰间的荷包往地上一扔,指着锦婳,“你帮我捡起来,我赏你一块桂花糕。”
桂花糕是沈明姝最爱吃的东西,也是这群半大小孩最爱玩的游戏。
有时是捡东西,有时是哄她吃加了料的食物,还有时就是弄脏她的衣裙,府中生活枯燥,沈明姝是她们的玩物。
七八岁的沈明姝不如别人聪明,也不明白有个词叫捉弄,便以为是一起玩,乐此不疲的在哈哈哈大笑中跑来跑去。
“五姑娘,奴婢来捡吧?”
松枝刚弯下去腰,就被一双手给提起,头上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松枝,五姐姐有自己的丫鬟,你捡那就是越俎代庖了,母亲出身读书人家,重规矩,被她知道了要罚你的。”
自家姑娘这副不危不惧的样子叫松枝心下感动。
终于不再是等着挨揍吗?
冷不丁的沈明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傻子居然会用成语?
“沈明姝,你今天要是不捡,等回去我可有你好看的。”沈明琴咬牙切齿。
她是四房唯一的嫡女,在这个院子里她受母亲宠爱,是个小霸王,沈明画性子也唯唯诺诺,平时是万万不敢和沈明琴争什么的。
此时沈明画也是瑟缩的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锦婳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不动。
“你……”
沈明琴气结。
一院子小祖宗,王嬷嬷也怕打起来自己落个看护不利的罪名,赶忙想上前阻止,恰好听闻屋子里有动静,高声道,“几位姑娘们,夫人醒了。”
院子里这才安静下来。
两个十五六岁的丫鬟端着水悄无声息的入内,没多久就出来了,屋内传来叶玉珍的声音,“都进来吧。”
王嬷嬷打起帘子。
沈明琴带着怒气率先进门。
身后表姑娘叶珍紧随其后,跟着沈明画,沈明姝落在最后面。
叶玉珍神色倦怠的端坐在主位上。
眼睛扫过锦婳那破旧的衣着上,看了王嬷嬷一眼,见她心虚的站着,叶玉珍心下了然。
请完安,沈明琴最为自在的坐在了叶玉珍边上的小凳上,吃着厨房刚端来的乳酪,其他人都坐的远了一些,看叶玉珍慈爱的和沈明琴说话。
话说完,叶玉珍责问的眼光就扫向了锦婳,“六丫头,你在院子里不敬嫡姐,这是坏了规矩,你刚回府,我这个做母亲的就要教教你规矩。”
王嬷嬷目露得意。
锦婳知道这是逃不掉了,这院子都是叶玉珍的人,叶玉珍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她施施然的起身,站的笔直,“母亲要如何处罚?”
叶玉珍倒愣了一下。
这丫头竟然这么淡然,辩都不辩一句,她若是辩,正好就再安给她一个不敬嫡母的罪名。
在暂时还解决不了困境的时候, 锦婳向来会把伤害减到最低。
“灵秀院里跪上两个时辰,以后记住规矩,母亲这是为你好。”
“谢母亲教诲,沈明姝记住了。”
锦婳仍旧站的笔直,叶玉珍心里闷着火,总觉得面前的人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自己的威严竟然不能镇住这死丫头!
转身出屋子的时候,沈明琴冲她做了个鬼脸,那是庆祝自己胜利的姿态。
锦婳唇角勾了勾。
冷意四射。
院子里,锦婳撩起裙摆,跪在了青石板上。
膝盖触上冷硬的砖石,忍不住抖了一下,锦婳咬咬唇,忍住了。
松枝跪在锦婳后面,一边掉眼泪,一边委屈,院子里有人看着,她不敢说话。
主仆俩就这样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眼泪落不完的跪着。
屋子里沈明琴撒娇的声音传来,叶玥的笑声也时不时响起,这两人都在庆祝自己的首战告捷。
锦婳心寒,为沈明姝。
那位可怜的沈家六姑娘,原来在家中就过的这样的日子。
锦婳抬起头,看湛蓝的天空。
沈明姝,你走也便走了吧,下辈子好好过,这辈子我替你,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初春的天,锦婳足足跪了两个时辰,起来的时候站都站不住,靠松枝扶着。
主仆两单薄的身影都一瘸一拐。
灵秀院人走完,叶玉珍叫住了王嬷嬷,“王嬷嬷,你是我的陪嫁嬷嬷,做事该知道分寸,就算沈明姝是个傻子,那面上的功夫也要做一做,怎可让她穿成那样在府中走来走去,若是被大嫂知道了,又该训斥了。”
王嬷嬷认错的跪在地上,道明是自己的过失,“老奴等会亲自将衣裙送去给六姑娘。”
叶玉珍点点头,也不会为了沈六姑娘去责怪自己的陪嫁嬷嬷,“罢了,衣裙送去给她就成了,首饰随意挑些,其余的给玥儿吧。”
“老奴晓得了。”
早晨院子里五六姑娘争锋相对的事情,是王嬷嬷一字不差的告诉了叶玉珍,想起方才六姑娘跪在院中的情景,王嬷嬷道,“自从昨儿个见到六姑娘就感觉她和从前不一样了,您方才没见着,那丫头跪了两个时辰,背硬是没弯过一点,毅力不小。
夫人,您怕是要看紧六姑娘了。”
叶玉珍没当一回事,“她一个无娘依靠的人在这后院,还不是任我搓扁揉圆。”
王嬷嬷一笑,“夫人说的是。”
锦婳这边刚出灵秀院,就碰见了沈晏的三位姨娘来请安。
这三位姨娘倒是环肥燕瘦,各有特色,其中略微丰腴的年轻姨娘盯着锦婳看了好一会儿,眼神充满怨毒。
锦婳小声问松枝,“那是否就是孙姨娘?”
松枝不敢看孙姨娘,低声回话,“是的,孙姨娘性子跋扈,又是最得四爷宠的,姑娘可万万惹不得。”
锦婳笑的狐狸眼眯眯,“放心,我不惹她。”
刚回到琴心阁,王嬷嬷就送来了新衣裳。
松枝接了,一瞧衣裙四套,倒是够了,可首饰却只有几支银钗和钿花,都是不值钱的玩意。
小丫头没忍住,委屈的很,“王嬷嬷,六姑娘就只有这些东西吗?”
王嬷嬷眼神倨傲,态度冷漠,“六姑娘不比其他姑娘,其他姑娘需得出门见人,六姑娘只需安分待在院中不用见人,这好东西戴着也没人看,何必折腾。”
这话气的松枝眼泪直往下掉。
锦婳正在院中喝茶,看了一眼王嬷嬷,问,“这是母亲的意思?”
“六姑娘这话就问多了,”王嬷嬷道,“自然是夫人的意思,老奴岂敢自作主张。”
“松枝,东西收下,送下王嬷嬷。”
“姑娘……”
锦婳对松枝摇摇头,松枝只得忍着眼泪送王嬷嬷出门。
睡觉的时候,松枝挽起锦婳的裤腿,白皙的膝盖上已经青紫一片了。
屋子里缺医少药的,锦婳让松枝煮鸡了几个鸡蛋,剥了壳,一遍遍的滚在淤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