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内,顾鹤卿安静地躺在榻上。
连日的摧残,让他的衣衫早已破碎,裸露在外的肌肤无不是皮开肉绽,在烛光的掩映下,散发着一种破碎的美感,让人忍不住为之心疼。
李烨站在榻边,敛着眉眼,让人一时间看不清他的神情。
自从诏狱回来,已经大半日了,他一句话没说。
宫人们手里端着银盆,小心翼翼地来往穿梭,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一盆盆沾染着鲜血的清水,被送出殿外,倒掉,又换回清水,周而复始。
景旭真人一进门就闻到浓浓的药草味儿,里面还混着血腥,他瞬间收敛笑容,快步过去,毫无顾忌地捏住李烨的手腕。
“大师兄,你受伤了?”
言语中满是关切。
李烨摇头。
“脉搏有力,节律匀整,确实没事。”
景旭放了心,“那你这么着急唤我进宫做什么?想我啦?”
“去看看。”
“哦。”
景旭这才发现帐子里还躺着一个人,顿时心里有些诧异。
自己这个大师哥自小就矫情,不仅什么东西都不与人共用,连靠他太近都不行,现在居然允许旁人躺在他的床上……真是古怪。
“…怎么又是你。”
看清脸后,景旭觉得,这人真是倒霉透顶。
“认识?”
“不认识,只有过一面之缘。”
“什么时候?”
“嗐,就是半年前,靖清帝举办什么兰亭集宴那次,我想替你去打探消息,恰巧碰见他被人欺负,我看不惯,就上前胡诌八扯帮了他一次。”
末了,景旭感叹道:“这小子也忒倒霉了吧,上次被人扇巴掌,这次又被打成这样。”
“扇巴掌?”
“是啊…大师伯。”
清风刚进门就偷拿了案上的点心,此刻一边往嘴里炫,一边滔滔不绝地道。
“他被欺负的可惨了,被那群人按在地上当桌子,他们还往他头上倒酒……酒渍最后都是我给他……”
话没说完,清风嘴里的糕点就掉到地上,他后退数步,结结巴巴地道。
“大师伯…你怎么了…是…是因为我随便拿桌上的糕点,你生气了吗?”
“不是。”
清风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大师伯,你方才的脸色好吓人啊。”
景旭正在诊脉,听到动静,气不打一处来。
“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带你出门真是太丢人了,再说,你大师伯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你不可以再像在山上时那么随便!”
“哦…”清风很委屈。
师父,你不是也很随便…
“无妨。”
在得到李烨首肯后,清风立刻高兴起来,“我就知道大师伯不会介意。”
景旭也是心底一松。
他真的好怕大师兄成了皇帝后,会跟自己生分了。
诊过脉,景旭自信地道:“有我在,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只不过身上的伤确实重了些,够他疼一阵子的。”
“山上带下来的祛腐生肌膏还有吗?”
“有倒是有,不过这玩意调制不易,你确定要用在他身上?”
“用。”
“…大师兄,这个人这么重要?”
“景旭真人有所不知,此人是唯一知道靖清帝下落的人,如果死了,线索就断了。”
一直在殿内侍奉的王掌印,心焦地解释。
“原来如此。”
景旭恍然,现在京城内外并不平静,若被有心人提前找到靖清帝,大师兄的皇位未必坐得稳,想到这点,他马上认真起来。
“放心吧,我会尽快治好他。”
“只不过…治好了,他不说不也是白搭,你们准备再揍他一顿?”
李烨摇头。
王掌印见此,想了想,马上反应过来。
“陛下应该是想以怀柔之策安抚他,让他心甘情愿地说出靖清帝的下落。”
“哦。”景旭点点头,“这也是个好法子,士为知己者死嘛。”
“大师兄,你国事繁忙,这里不用操心了,我一定能治好他。”
“嗯,这次辛苦了,若非你出面策应,我麾下武将的家眷,未必能这么容易离开京城。”
“嗐,咱们师兄弟二十年,还用说这种客气话,你快去忙吧。”
李烨点点头,走到外殿时卫英已经在殿下等候。
“大伴,吩咐司膳司多做些精致糕点。”
“是。”王掌印快步出殿。
“坐。”
“谢陛下。”
卫英自然地跪坐到李烨对面,显然君臣之间早已习惯这种相处模式。
“臣已经调查清楚。顾鹤卿的生母林慧是罪臣之女,她父亲就是当年以才学名震天下的国子监祭酒林海。”
“林海因言获罪被斩首后,他的家眷按律没入教坊司,成为官妓。林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没几日就死了,只剩下这个孤女。”
“此后她便住在教坊司,没几年就以才女之名艳冠秦淮,不少勋贵官员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顾侯也是其中之一,彼时林慧还是清倌,不知道顾长岭用了什么法子夺了她的清白。”
“之后林慧怀孕,曾派人找过顾侯,但他坚决不承认孩子是自己的,林慧没办法,生下孩子后,交给了一个游方大夫抚养。”
“这位游方大夫身份极为神秘,锦衣卫也查不到,只知道他医术精湛,精通剑术。”
“顾鹤卿从出生后便跟着他,后来不知此人是出走还是去世,总而言之,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之后,顾鹤卿漂泊江湖,吃了不少苦。”
“十六岁那年,他因缘际会救了身患咳疾的大儒张宪,张宪见他聪颖便收做弟子,让他在白桐书院读书。”
“应该也是在这个时候,顾鹤卿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来他求自己的恩师张宪,将生母林慧保了出来。”
“至于顾侯,他本来是打死也不认这个儿子的,但他的嫡长子顾璋着实不堪,而顾鹤卿入了白桐书院后,很得张宪喜爱。”
“此消彼长,顾侯便让顾鹤卿认祖归宗,顺道将他生母林慧也接入府内,给了个小妾的名分。”
“四年前,也就是建隆元年,刚刚年满二十的顾鹤卿高中探花,顾侯借着这个得意了许久。”
“不过在年初顾鹤卿出事后,他就毫不客气地把顾鹤卿清出了族谱,连林慧也被赶出侯府。”
李烨沉吟片刻,吩咐:“让五城兵马司的人尽快找到林慧,朕要见她。”
“是。”
“对了,顾鹤卿可娶亲了?”
“并未,顾鹤卿不知为何将为他提亲的人都拒绝了,包括现在的礼部尚书孙大人家的次女孙锦墨。”
“这些年他身边很干净,连个通房都没有,可能是心思不在这上。”
“不过他虽未成亲,却有个妹妹,叫顾惜惜,现在翊坤宫当差。”
“顾惜惜~”
李烨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
“是。靖清帝登基后,为了拉拢朝臣,采选了不少官家之女入宫,顾侯夫人爱惜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愿送进宫里,就逼顾惜惜入了宫。”
“入宫后,靖清帝看不上她,就一直以宫女的身份在翊坤宫当差。”
“呵,看不上。”
李烨忽如其来的冷笑,弄得卫英茫然不知所措。
“朕知晓了,这几日你不必去金吾卫衙门当差,你去好好查一查,顾鹤卿究竟是因为什么触怒了靖清帝,被处以宫刑。”
“卫英领命。”
“大伴。”
“奴婢在。”
“召锦衣卫指挥使周铭入宫。”